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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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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徐准便留宿下来。
周行由顾怀引着,正式见了一回礼,转过来小声问顾怀,徐准晚上住在哪里,他去收拾房间。
顾怀看了他一眼,心说房间已经让你占了,哪有那么多空房,嘴上道:“不必麻烦,师兄晚上与我同住即可,我们许久未见,正好秉烛夜谈。”
周行愣了一下,没听懂似的,木木说不出话。顾怀没在意,只道:“今日早些关门,你去街上买两包月饼,蔬菜瓜果都买些。还有,师兄爱吃本地的水豆腐,再买一只老鸡,切半斤猪肉。”
周行听着顾怀细细的吩咐,不禁又有些出神。在这住了这么几天,周行早已发现,其实顾怀的日子过得相当潦草。
他不太在乎吃喝,忙累了倒头就歇也是常事;脾气又大,有一点不顺心便要生气,还喜欢自己闷着,何时如此细致地关心过别人的喜好?
周行不知道自己胸口那股涩涩的感觉是什么,只听见那边徐准叫着“衍思”,顾怀应了一声,催促他快去,就走了。
周行反应过来,衍思,那当是顾先生的字。只有诗书之家才会给子弟取字,顾先生从没提过他出身何处,家乡在哪,周行自然也不敢问。
他只不过是先生一时发善心,捡回来的流浪汉,先生不提的事,他凭什么探问。
话虽这么说,顾先生吩咐的事,周行还是得尽力去办。
淮南的水豆腐莹白如雪、嫩滑如脂,最有名的便是一道豆腐羹。
自从周行来了,顾怀便再也没有亲自做过一餐饭,乐得将这些杂活交给周行去办,因此,周行还是第一次见顾怀下厨。
顾怀做饭,又要比周行讲究得多。
先用老鸡吊汤,第一遍撇去渣沫,第二遍捞出浮油,第三遍以切好的猪肉蓉扫汤,最后将肉沫及渣滓、浮油全部滤净,得到一锅澄澈晶莹,宛如清水的高汤。豆腐滑入汤中,白菜去掉老梗,切成细长条,待锅开后下入,最后加盐调味,再点缀两颗枸杞,成菜色泽莹润,鲜香扑鼻,难怪令人念念不忘。
油及肉沫也不浪费,加蒜蓉同香料爆炒,与酱、醋调和;吊汤的老鸡捞出,拆除骨架,鸡肉撕成细丝,用料汁一拌,便是一道顶好的下酒菜。再配上些素菜瓜果,一桌简单却精致的接风宴便做成了。
徐准端着白瓷碗,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又舀上一勺,送入口中。嫩滑的豆腐与汤汁融为一体,仿佛留不住,甫一入口便径自滑入喉中,只留下满口鲜香。徐准笑道:“我赶了这么多日路,最大的念想便是衍思这道豆腐羹。”
顾怀道:“师兄若肯多留几日,我天天做给你吃。”
中秋良夜,圆月如水,星河漫天。三人将餐桌搬到了院子里,摆上应景的月饼,前日泡好的桂酒正好取出开封。
顾怀倒是没拦着周行饮酒,只说不许多饮。他和徐准许久未见,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也顾不上多关照周行。周行插不上嘴,只能在一边,默默给两人倒酒。
酿好的桂花酒甜香四溢,酒气浓醇,佐上一壶月色,满袖清风,好不醉人。
徐准多年来游历四方,蜀中南诏,安西塞北都去过。他见多识广,谈吐风趣,说起羌人善歌,氐人善舞,萨满的巫术,苗疆的蛊,沿途逸闻趣事,简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顾怀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抚掌大笑。周行听在耳里,亦不免感叹天下之大,自己那点见识,和井底之蛙也差不多。只是听着听着,他一双眼睛,总忍不住落在顾怀身上。
顾怀不让旁人多饮,自己喝到兴起时却是不用人劝,一杯接着一杯,等酒劲上头,整个人都已站不稳了。
他醉了倒是不吵也不闹,只是笑。徐准的酒量要比他好得多,这会儿仍跟没事人似的,周行喝的不多,上前想扶顾怀,却被徐准抢先了。
“师兄、我、没事……”顾怀声音闷闷的,抓着徐准的袖子不松手,“我最近、整理医案,又有所得,有个方子、或还能改进,师兄看看……”
“好,先跟师兄回屋。”
徐准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抬头看向周行,无奈笑道:“让你见笑了,我这师弟,打小酒量就不行,偏偏一有。”
“啊,不,没什么……”
他这话说得像主人,周行才是那个外来的客。周行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是帮工,其实和下人也差不了多少。他只能包下了收拾残局的活,眼看着徐准冲他颔首示意,扶着顾怀慢慢走回了屋。
“卡啦。”
房门关上了,房间内亮起烛火。
周行心里发堵,落下肚的几杯酒仿佛烧成了火,将五脏六腑都烤成焦炭。
那是顾怀的师兄,顾怀的亲人,顾怀和人家亲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或者说,无论顾怀同谁亲近,都和他没有关系。
顾先生对他有恩,这恩怎么还也还不完,他余生都要感念这恩情,然而这到底是他自己的事。
顾先生大约,也并不稀罕他怎样回报。
周行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
中秋团圆,故人相逢,是人世和美之乐。
而那道房门隔绝了所有声音,他看到灯光熄灭,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夜凉如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