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回 四大乱身即苦海，五蕴炽再入轮回（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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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薄的硬纸盒里有一把钥匙，一封信和一支手枪。
钥匙是老式的黄铜单侧齿，就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常见的门锁钥匙。信装在厚厚的牛皮纸里，上面压着火漆封戳。手枪则是安简最熟悉的□□9毫米自动手枪。这是专属于她父亲的佩枪。从单位第一天发了这支枪给他起，到今天已经有将近八年了。除了被她拿去玩，这支枪他从不离身。
所以这支枪出现在普罗旺斯的这间小疗养院里，本身就是种不祥的征兆。
法国东南部，毗邻地中海的普罗旺斯是个著名的疗养胜地。这里空气清新，风景宜人。即使是在冬天，阳光依然充足得仿佛有天使抱着圣母的妆匣，整天整夜从云彩上倾泻融化的黄金。浓郁的紫色薰衣草一眼望不到尽头。闲散的云彩在终年不变的钴蓝色天空游曳。明亮的溪流和小河映照着河畔每片树叶的脉络。而到了晚上，远方地中海的波涛拍打着伊夫岛耸峙的礁石。幽灵一样的苍蓝色月光在云彩的阴影中时隐时现。基督山伯爵的怒吼和铁面人的呻.吟，隐约从黄褐色的石墙背后传来。
过去的三百多年里，普罗旺斯迷住过不少最伟大的人物：毕加索，劳伦斯，阿尔封斯.都德，塞尚，赫胥黎……这张单子上的名人可以被拉到无限长。而在最近二十年里，这里最有名的一家疗养院，被康桥大学心理与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负责人：莉迪亚.简.马丁博士盘下，打造成了名为企鹅之家的儿童心理诊所。这里每到夏天就会聚集上百个被从世界各地送来的孩子。他们最小不过三四岁，最大不超过二十岁，普遍存在临床意义上的各种精神异常。其中以自闭症和抑郁症最为普遍，并且都不同程度的伴有危及日常生活的生理疾病，例如瘫痪，癫痫和神经痛等等。
安简也是个病人，而且病得不轻。为了不要让大西洋海岛上阴冷的冬天要了她的命，安简今年奉命住进了企鹅之家。开始还算愉快。直到第二周犯病后她才开始觉得郁闷。她开始想念康桥鸽子灰似的天空；想念她堆满废纸的书桌；想念她漂亮的9岁小邻居莉莉丝.道尔。尤其是想念父亲每两周一次的电话。从七年前她被带到康桥接受治疗开始，父亲的电话总会固定在每个月第二和第四周的星期六打来。这是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但自从她搬了家，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因此，安简从第二周起就在焦躁不安，夜里睡不着，身体健康也每况愈下。这种状态保持到了第三个周六的早上，她收到了从大陆另一端寄来的包裹。
安简的父亲安卫国虽不是天底下最擅长沟通的人，但至少说话很直接，这是他四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带来的。他从不打哑谜。哪怕是华夏文里最严厉的字眼，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倒出来，就好像从网兜往桶里倒咸带鱼一样。因此这个包裹令她有了种可怕的、说不清的感觉。从那天起尽管被疼痛折腾得总是昏昏欲睡，她每两小时都会被从梦里惊醒。她必须要勉强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在她才能放心。今天已经是收到东西后的第九天，离父亲交代的时间还有六小时。她要等的人完全没有露面的意思。
安简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最后几个小时，是个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早上。
由于已经历了一个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晚上，南地中海的居民已经习惯了。他们中除了有些人杞人忧天的相信，这是千里之外的维苏威火山爆发的先兆外，都准时的在中午十二点起床吃早饭。安简也不例外，毕竟入乡随俗是深度游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她花了整个早上和急性心绞痛与哮喘做斗争。她本以为下一顿饭就是人间香火供奉了。因此盘子里的粗纤维面包和煎蛋此时看起来格外亲切。
因为打雷，一切电子设备停止供应。又因为打雷，连门也出不去。对于她这种过一秒算一秒的人，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无异于自杀。由于监护人莉迪亚.简.马丁博士出门未归，安简秉持着一个死宅应有的骄傲，吃完饭又抱着脑袋窝在被窝里睡回笼觉。直到一阵令人心悸的惊雷声唤醒。
但凡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之前，人都会有些预感。安简也不例外。她在窗外一道黑紫色的雷劈下来的一瞬间，不明所以地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在罗马城外遇到的一个人。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托着只暗的发乌的钵盂。他大老远就在人群里看见她，特意扒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大叫道：“施主请留步。”安简那天身上没带钱，因此很恭敬的没留步。但是不知怎么这人蹭地就窜到了她轮椅前面。他笑的像尊弥勒佛，敲了敲手里的铜钵道：“女施主慢走，我观你面相殊异，骨骼清奇，特有一句话赠你。”
安简挺佩服这位大师傅，把历史悠久的华夏传统文化发扬到到欧罗巴大陆来了。欧元区上个月终于宣布解体。十多种货币的汇率串联好了一头扎进了大西洋，引发了不亚于2008年秋天的金融海啸。这种时候来做说凶道煞的生意倒是相当的应景。
“师傅您讲。不过您先别急着叫我施主。钱包不在我手里。”安简恭敬地说。
和尚微微一笑：“姑娘不要误会，贫僧分文不取。”说着他又眯起眼睛端详了她片刻道：“我观姑娘天庭饱满但郁气中藏，山根塌陷而年寿高隆，是风行水渥，绝处逢生之相。姑娘近来贵体欠安，实是因为此地气脉两冲，不宜安养。如无要事，姑娘应速速离去。”
安简道：“我就是来旅游的，明天就走了。”
那和尚道：“如此甚好。姑娘既已有去意，临行勿要犹疑。相逢即是有缘，这里有一灵签赠与姑娘。姑娘请收下。贫僧告辞。”
那枚所谓的“灵签”其实是张不折不扣的名片。正面是“了名法师，钱塘市宗教协会干事兼总办事员”，跟着是座机号手机号传真机号。背面则是张明年1月份的月历。所有的字都挤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只有月底的日子上有个大大的圈还引出个箭头到边上的空白处，草草用铅笔写着：阴历十一月初九，斗鬼相冲，两妨两害，忌外出云游；忌夫妻口角；忌食荤腥;忌读书；忌刷微博——
酒店套间里的电视，电话，电脑都啪地发出一声巨响。她眼前一暗，记忆终结在末尾几个字。
宜穿越。
这就是安简进入这个名为主神空间的异世界之前最后的印象。几秒钟后她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立刻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头顶上是漆黑如墨的天空。不同于下雨前翻滚着墨云的深夜，穹顶的颜色并不是深蓝而是真正的黑色，就好像是吸纳光线的黑洞。那种黑色只要多看两眼就会让人头晕眼花，仿佛要被吸进去。与头顶相反身边则是一团耀眼至极的白光。那光线细密到仿佛拥有实体。它就好像这片浓重的黑暗被人硬生生撕出条口子，从伤口中流淌出令人眼盲的乳白色液体。两种过于极端的色彩本就让人头晕目眩。但触目可及还有第三种颜色。那是涂了一地的鲜红色，夹杂着零散的异物，浓稠粘腻的沾了她全身。新鲜血液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血分子挥发在空气中，仿佛连呼吸都沾染上了相似的气息。安简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地看清了些什么。
她面前的的确是一只手，或者说是一只手的一部分。整只手大拇指到中指完好，剩下小半个手掌却硬生生地被割了下来。而手腕之上连着的小臂和大臂分离，大臂又和肩膀分离。而该是肩膀的地方是半颗切得整整齐齐的脑袋，下面一滩白花花的液体。刺鼻的腥味争先恐后往她鼻孔里钻。
安简捂着嘴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忽然怀中一沉，一把手枪咕噜噜滚到一边，被突然闪到视线中的两根手指挑了起来。
“你的姓名，年龄，职业。”身后响起了一个硬板低哑的男声。
安简勉强从吐的昏天黑地的状态中找回了点理智，反问道：“这是哪？你们是谁。”
“这里是轮回世界。我们是恶魔队。”那个声音继续说。
主神空间？恶魔队？安简的脑袋现在是一团浆糊，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字眼背后的含义。
“主神应该已经将有关这个空间的基本概念放在你大脑里。你仔细回忆就会想的起来。”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有些刻板，活像一台自动电话报时机。
她在表示一无所知前愣住了，脑袋里突兀地闪过了一连串画面，乱七八糟的好像一连串爆开的火花。不仅如此，脑仁里还有股烦人的钝痛，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脖颈。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不要继续想下去。沉思片刻无果，安简机械地摇了摇头。
“□□的大路货，你拿不太合适吧，小姑娘？”一把轻佻的声线忽然响在耳边。
安简没有抬头，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因为那把枪正松松垮垮地抵在她的脑门上。
即使脑袋里一片空白，还像被锤子敲打似的隐隐作痛。面对着被枪口指着脑袋的情形，安简觉得自己还是想起点什么的好。虽说凶神恶煞不一定把凶神恶煞四个字写在脸上，但是把这几个字涂了满脸的人成为凶神恶煞的几率更高一些。这几位就符合这一传统定论。不提其他，打头的一位一米八三左右的个子，身形瘦削，四肢颀长，长了一张可以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俏脸。按理说男人长成这样大多是混软饭的。不过这三个字很难和眼前这位联系在一起。这张脸上没有一丁点善意，斜斜地贯穿着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嘴角下垂。宽厚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勾勒出严厉的线条。这绝不是张宽厚的脸，配上他腰间挂着的那把漆黑的长剑，只能让人联想起三个字：有杀气。
面对这种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强忍着胃里绞痛般的恶心感，安简嘘声道：“我叫安简。安静的安，简单的简。”
“居住地址。”
“康桥大学新汉姆路7号。”
“工作单位。”
这该怎么回答？几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安简终于挑了一个：“康桥大学心理、精神疾病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工作内容。”
“被研究员。”
四周出现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沉默。相比而言，抵在额头上的枪口似乎也不那么令人不舒服了。安简不禁在心中发笑，虽然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低着头。片刻后，那个逼问着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有什么技能。”
这个问题倒是很有意思。查尔斯曾经明确表示过，她最大的本事就是随时随地让人感到不舒服。不过这显然不是她鼻尖前站的这些人想听到的。鉴于自己正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也不好过分发挥自己的实力，只能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个学生，给实验室当被试赚生活费。我的主修科目是语言学，辅修戏剧和声乐。我想这些你们都不会有太多兴趣。”她顿了顿，想要等待对方的反应。无奈却什么都没接受到。“不过我的记忆力很不错。所以你们若是想给什么留档却不方便拍照，可以来找我。”
“具体形容一下你记忆力的强度。”那个声音继续问，听起来还是完全没有兴趣。
安简道：“你可以试试。”
对方好像有备而来。她话音刚落，一叠印有密密麻麻字眼的打印纸被搁到了她鼻子底下，旋即又抽走了，跟着白纸和铅笔又被递到了她面前。
安简接过白纸机械地画着，脑子里却早将自己在写什么抛诸云外。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这几个又是什么人？正用枪抵着自己的人，声音倒是很悦耳，就是莫名奇妙地让人浑身发冷。问话这个估计以前是国家搞人口普查搞剩下的，口气活像大院里的超生办主任，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其他几个人不肯说话的原因，估计是在等这个人盘问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来……现在信息还太少，几乎不可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你们是什么人？”她边写边问：“为什么管这里叫轮回世界？”
起先那几人都没有回音。片刻后那个平板的声音再度响起道：“轮回世界是针对你之前所在的现实世界而给出的名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那么恶魔队也是？就像纽约扬基队一样？”安简继续问。
“你可以这么认为。”对方继续答道。
行了，见好就收吧。安简耸了耸肩膀道：“不好意思，刚来，问题有点多。这是你要的东西，完成了。”
安简说着昂起了头，将那张纸递了上去。
顺着枪口往上看，正对着她的是张很吸引人的男人的脸。他穿着件白色的长风衣，身材颀长而削瘦。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的身高目测体重不超过75公斤。他有张东方式的，令人迷醉又嫉妒的英俊面容：形状分明的耳廓，鲜润的嘴唇，鼻子稍有些内勾，却显得英俊而挺拔。特别是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满含着挑衅般的讽刺笑意。很少有女人碰上那样的目光却不为所动。这种挑衅无疑也是种挑逗，饱含明确的暗示。他是对女人来者不拒的那种男人。他的眼睛这么说着。
相比而言，他身侧的另一个人看起来就乏味的多。那是个外表不到三十岁的亚裔男人，一身黑衣，和刚才那位站在一起活像黑白无常。他的神情刻板而僵硬，皮肤苍白，好像在脸上带了张人皮假面。眉骨高而眼眶深，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好像从出生开始就没睡好过。他有着宽阔的额头和高挑的鼻梁。稍有些长的头发盖住了耳廓。嘴唇单薄，缺乏血色。然而非常唇形整齐，微微抿起的嘴角有着刀刻般坚毅的线条。这是一幅深刻而精致的五官，各自长得都周正而完美。然而有意思的是，虽然眉眼鼻唇单挑出来都不难看，但组合在一起却模糊了各自的重点。这样的一张脸，丢到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就好像老天爷创造他就是为了不被人记得。
然而安简却死死地盯着这样一张脸，甚至忽略了周围其他人的存在。直到他从白纸中抬起头，冷淡地问她：“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安简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有错么？”
“不，你没有说谎。你的确具有图像记忆能力。这也说明了主神为什么会挑选你进入恶魔队。”他说，转头望着身后另外一人：“你是最终做决定的人，郑吒。”
头前那个浑身杀气的家伙点点头：“用得着就留着吧。散了。”说着他转身离开，就好像多在这呆一秒钟都是种浪费。远处两个围着看的也迅速闪进各自背后的房间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既然如此，拉拉姆，给她解释清楚房间的用法，送她到铭湮薇的房间去。”最初提问的黑衣男人依旧操着电话答录机般机械的口气说。
“等等。”在他们所有人离开前，安简叫住了其中一个。“刚才问我问题的人，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转过身，扶了扶眼镜道：“楚轩。”
安简诧异了一下：“萱草的萱？”
“不。”他否认道。
安简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楚轩……谢谢，我知道了。认识你我很高兴。”
对方却十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她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回 四大乱身即苦海，五蕴炽再入轮回（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