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沟渠》未扬何若华

5、05

　　却说两天后，奉明的天魂地魄已经归位，只剩下游走于人界的三尸还未归位。

　　三尸归位需等到第三日的卯时，可真等到那天到来时，白泽君自己却未现身，反而找来了一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妖奴，在一旁照顾奉明。

　　这妖奴是一只百年修为的桃花妖，刚刚化形，左右眼角下均有一朵桃花印，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按照妖界的传统，这桃花妖本该以年龄为名，金华猫妖二百四就是如此，但今早，白泽君将她叫去，给她起了个极好听的名字，“阮婢”。

　　白泽君吩咐她好生伺候面前这个人族，她知道他的名字叫“奉明”，也知道他往后将成为仙者，是白泽君的贵客，更清楚若是自己没伺候好他，那么全族都将因为此事受牵连。

　　“让他依恋你，爱上你”这是白泽君给阮婢下达的命令。

　　第三日卯时刚过，奉明的三尸便顺利归位了，他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急促的喘气，开口就道：“清辉呢？我要回去！”

　　刚刚还魂，他还记不得之前的事，只凭着本能说话行事。

　　阮婢赶忙上前，拿出白泽君事先交给她的信，道：“三千岁有急事要处理，她让你在我们这儿休息一段时间，百日后再来接你回去。”

　　奉明拿起信粗粗看了一遍，也知道了些前因后果，信中把白泽君的事隐去，奉明只以为是三千岁拿到不死之草救了自己。再看长篇大论的修炼法门，他有些不耐烦，从前在辋川时三千岁就教过很多次了，奉明从前不放在心上现在也不放在心上，他是有仙缘的人，注定是要成仙的，用不着刻意修炼。

　　奉明转头注意到阮婢，见她眼角的桃花印以及一身花香，便知她是桃花妖，又见其手中的香囊，确实是清辉的东西，心中安定不少。他伸手拿过香囊，在鼻尖嗅了嗅，道：“急事？她可有说是甚么急事？”

　　阮婢早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词，镇定自若地回答道：“东海九千岁的生辰快到了，她说要去一趟昆仑山脚，给九千岁准备生辰礼。”

　　奉明点头，道：“早听清辉说过，东海九千岁是她的干爹，曾救过她一命，九千岁的生辰礼自然不能含糊。”

　　奉明不再追问，转而问询自己身在何处，阮婢道：“此处名叫桃花林，我桃花妖一族皆住在此地。”

　　又问她叫什么，阮婢对答如流，“阮婢，‘阮琴斜挂香罗绶，玉纤初试琵琶手’的阮。”

　　她既如此说，奉明便知她能弹奏，可此时此刻奉明哪有心思听那些吴侬软语，不过客气两句未多问。

　　在桃花林最初的几日他还谨言慎行，日子久了便有些放浪了，每日与那阮婢在桃花林中赏花饮酒，与一众男花妖比武打架，好不开心。

　　这日午后，奉明正卧在桃树上午睡，阮婢带着一壶春日酿找来，酒壶一开奉明便被这醇香给诱惑醒了，他笑眯眯地说道：“刚梦到醇酒，阮婢你这就给我带来了，到底是你最知我意！”说完便提起酒壶，欲一口灌下。

　　谁知阮婢竟出手阻拦，道：“今日天气好，风景好，奉明你作诗一首，做得好我再给你饮，如何？”

　　奉明自信一笑，脱口而出，“无花不作诗，无酒非闲日，有花有酒时，光阴日短矣。”

　　阮婢当即拍手叫好，可实际上，她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既不知诗文含义，更不知甚么算好甚么算坏，她只知道奉明写的就是好，好也好不好也好。

　　此招奉明很是受用，想他在辋川时，金华猫也没两个通诗文的，有通晓些的，却无人夸奖他，清辉更是总能挑出不足，让他颇为恼火。如今，他只以为是碰上个懂自己的，对阮婢又多了几分信任。

　　二人饮到高兴处，奉明兴致盎然，邀阮婢弹奏两曲，阮婢乐意至极，拿出阮琴拨弄起来。

　　起初不过一两下清脆的弦音，而后便是一串若流水般的清音，流水潺潺，却有越流越急的趋势，只听那一声绝响，似山泉喷涌，却忽然声止，一片寂静之下，耳边似还有方才的潺潺声，崩裂声，可眼前却只有纷飞桃花，随着花瓣飘零之姿，琴声又不知从何处而起，仿佛山涧夹带着芳菲一路顺流而下，方才喷涌的山泉也得到了疏解，一路越行越远，直到山林尽头……

　　一曲终罢，便是奉明这个不懂乐律的，也知拍手称好。

　　他笑道：“若是外人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你是个阮琴成了精，却不想你实际是只桃花妖。”奉明说的玩笑话，阮婢的神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见阮婢一脸忧愁，奉明渐渐收敛笑意，再三询问缘由后，阮婢才道：“我父亲确实是一只阮琴精，我母亲是桃花妖。”

　　若只是因为混种的原因，阮婢大可不必忧愁，妖界混种的妖多了去了，她接着道：“我父亲风流，常去人界惹事，后被人界的修士给收了，我母亲没伤感多久就带着我回到了桃花妖的聚集地——桃花林。我本以为桃花林会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却不想蜂妖族时常来犯，我族力量微弱，那蜂妖族便时常强抢我族的女子，明面上说是双修，实际上却是当他们的鼎奴。后来，我族投靠了北部妖族，本以为蜂妖会忌惮些不敢再犯，却不想他们也跟着投靠了南部妖族，如此，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蜂妖随时都有可能来犯，今日我还能陪你饮酒作乐，明日却不知我还在不在了。”

　　阮婢所言非虚，越说脸上的愁绪越多，说完脸上还挂上了两滴清泪，与眼角的桃花印相得益彰，更显可怜。

　　奉明大怒，拿出桃木龙筋弓，喝道：“有小爷在，定让那群蜂虫有来无回！”

　　阮婢立刻回道：“当真如此，阮婢愿以身相许。”

　　奉明忙扶起她，一边摆手，一边急切地说道：“那倒不用！我，我有意中人……反正是顺手的事，你也不必特意谢我。”

　　阮婢心下明了三分，唯有暗自神伤。

　　再说辋川这边，二百四和纪三郎在岛上焦急的等待了数月，也不见三千岁回来，二百四思来想去，找到族里长老，想让他们去寻三千岁，可三千岁走的时候有吩咐，她若是一年未归才可寻来，否则众长老就需要留守在岛上，保护金华猫一族。

　　可眼看三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二百四决定潜入东海，问问九千岁。

　　这九千岁乃是东海一只拥有九千年道行的龟妖。传说，龟妖只要有千年道行，体内就会化出龟宝，每增一千岁，龟宝也会跟着炼化直到最后通天道。当然这只是传说，因为即便是九千岁，他的龟宝也只有三种能力，知前世今生，卜灾祸凶吉，能千变万化。

　　这九千岁就喜欢在东海里溜达，也不是好找的，二百四给了纪三郎一颗避水珠，一大一小入了东海，愣是找了五六日也没找到九千岁。

　　数日奔波，纪三郎凡胎□□有些受不住了，他觉得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不是办法，又问二百四那九千岁的喜好。

　　二百四从未亲眼见过九千岁，只听自家族长说起过，心里也没个定数，便一股脑地将三千岁的话转述给了纪三郎，“我族族长说，这九千岁本该在好几千年前就成仙的，偏偏三千年前的一件事让他得罪了整个仙族，无仙门愿意让他拜入门下，所以即便他修为再高，也永远只能做妖。”

　　纪三郎又问三千年前所为何事让九千岁得罪了整个仙族，二百四一个白眼，颇为不屑地说道：“你这凡人，竟连三千年前共工与祝融在光明宫大战，撞倒不周山的事都不晓得？当真是活的糊涂！”

　　纪三郎笑了笑，道：“凡人光阴短，许多事传着传着便不知晓时间和真实性了。”

　　二百四又嘀咕抱怨了两句，继续道：“那场大洪水，仙族本想将错就错让整个妖族覆灭的，却不想九千岁拼命救下了许多妖族，如今妖界岁数上三千年的，都是他救下的，也因此，他被仙族给记恨上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些，你说说这对于我们找到他有什么帮助？”

　　纪三郎思考片刻，道：“我们人界上岁数的老者，多喜欢给小辈们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都是些热心肠，我想，这九千岁能在三千年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人，必定也是个热心肠，哪里有困难他就会去哪里。”

　　二百四心中暗道，“此话有理！”可他又不愿表露在面上，只讪讪地说道：“死马当作活马医，且按照你说的找找看罢。”

　　二人一路往东海里最热闹的地方，有妖受困的地方找，不过两日还真找到了九千岁。

　　纪三郎第一次见到白须美髯，拖出长长九尺的老翁，拜礼后道明来意，那九千岁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笑道：“君来得忒迟，又来得忒早。”

　　纪三郎满头问号，九千岁又道：“迟到孟婆汤入肚，早到八百年旧事难忘。”

　　纪三郎还欲再问，九千岁却摇摇头，道：“三千岁确实有难，要救三千岁，你需往北走二千里，再往南走一千八百里，记住，二百四只能跟你往北，不能跟你往南。”

　　又是北又是南，算下来不就是往北二百里吗？可九千岁所言定不会这般简单，二人千恩万谢，出了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