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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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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三日后,在二百四的照看下,那无辜俊美男子悠悠转醒,妖毒虽解,可身体精气亏损却难在一朝一夕之间补回来。
待男子醒来,二百四开口便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男子虽未曾见过猫儿开口说人语,但他本就是人界巫医,行走四方,灵异古怪之事听过、见过甚多,略感惊讶后,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答道:“鄙人四海为家,父母早亡,只有姓未有名,叫我纪三郎便是。敢问猫儿仙尊姓大名?”
二百四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仙”,它懒洋洋地撅起尾巴,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尾巴轻扫纪三郎的下巴,道:“我乃金华猫妖,可不是甚么仙,这辋川浮岛之上皆是与我一样的猫妖。”
纪三郎的记忆还停留在傩祭游街时,二百四掐头去尾地给他说了个大概,最后轻轻一跃跳下床,悠哉悠哉地说道:“你伤未痊愈,待你痊愈,又待我族族长伤好,她自会把你送回去,这几日,你可安分些,莫想着跑,这东海何其宽广,溺死了可无人给你收尸。”
纪三郎游历四方,人世间的繁华与荒芜他都见识过,妖界却是平生第一次来,心下欢喜不已,只盼着能多待几日。
他见岛上妖族修炼施法,心中暗道:“凡人都道妖邪修炼之手段残忍血腥,我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那些都不可信。”
这纪三郎为人豁达开朗,又颇有几番见识,偏偏岛上众小妖生于辋川长于辋川,如井底之蛙,听他讲述人间俗事竟入了迷。待到暮春初夏之时,纪三郎醒木下的观众已有数百。
那二百四独有一个“雅座”——纪三郎的肩膀。
且说这日,纪三郎正说到——“那沧崚郡敬王的女儿,和翕郡主蛮横无理惯了,逼得唱曲儿的婉儿姑娘跳河自杀,又把自家王府搅得不得安宁,被她逼死的冤魂不计其数。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只盼着天道轮回。却说有一年寒冬,这刚过完冬花节,沧崚便出了怪事,隔三差五就有人被剖心,再不久,就有人在子夜时分亲眼见着了早已死去的婉儿姑娘,更可怖的是,那婉儿姑娘身边似乎跟着黑白无常……”
这辋川的小妖见多了妖却没见过鬼,他们只知妖死修为散尽入冥界妖冥司,轮回再为妖,重头开始,却不知这凡人死后可以不入轮回,不用修行就能拥有法术,着实厉害,心中不免害怕。竟和人听鬼故事有了同一效果。
二百四“喵呜”一声,跳下纪三郎的肩膀,露出锋利的爪子,摆出防御姿态。
纪三郎莞尔一笑,弯下腰轻柔地抚摸二百四的毛,一边将它挽进臂弯里,一边说道:“谣传故事罢了,莫害怕。”
话音落下,身后又传来清冷的女声,“凡人臆想的本事真是厉害,你那故事我只问两点就能戳破。”
纪三郎转过身去,只见一位青衣女郎,眉眼若杨柳催别,万般冷清一脉含情,动静似烟雨行舟,天地独立步步生莲。
纪三郎不过呆愣片刻,便正色道:“且问。”
来者正是重伤初愈的三千岁,她缓缓说道:“第一,你说那沧崚隔三差五就有人被剖心,死了这么多人当地官员不调查吗?第二,黑白无常是绝无可能差着魂魄回人界的,就算是有冤情,也需等待轮回转世,业果报应。”毕竟活了三千年,她可没有小妖那般天真好糊弄。
众小妖见到了自家族长大人,立刻围了上去,千呼万唤,二百四一个蹬腿从纪三郎的怀里蹦到了三千岁的怀里。
纪三郎笑着掸去身上的猫毛,回答道:“据说当时确有调查,最后也查到了王府的头上,可这人界官场,官官相护是常事,况且那沧崚本就是敬王的封地,他就是沧崚最大的官,这天下间哪有本官状告本官的道理?再说那婉儿姑娘鬼魂的事,其实婉儿姑娘当年只是诈死,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那一黑一白两个男子也不过是她找来帮自己的高人而已。”
话说明白了,这故事也失去了神秘感,众小妖你一言我一语,问道:“那凡人郡主又为甚么要为难婉儿姑娘呢?婉儿姑娘最后怎么样了?那郡主又怎样了?”
纪三郎想了想,道:“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情和欲。传言的最后,婉儿姑娘浪迹天涯,郡主自作孽,不可活,疯魔了。”
众小妖立刻问道:“凡人的情、欲是甚么样的?和我们妖一样么?”
纪三郎正想解释,三千岁却忽然打断了他,对众小妖道:“晚习去。”说完,众妖就乖顺地散去了。
纪三郎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三千岁和众小妖离开的背影,思考良久,喃喃低语,“甚么样的?甘之如饴罢了……”
却说这日,二百四忽然找上了纪三郎,告诉他,三千岁为了救奉明,决定前往崆峒,寻找不死之草。传说,不死之草叶大若盖,将之覆在亡者身上,可让亡者魂魄归位。
“你等着三千岁回来,再离开辋川罢,若是,若是,三千岁回来的晚了些或者再也,回不来了,你就老死在我们这儿罢!”二百四说话时已有些哽咽,随着“啪嗒”一滴眼泪掉在地上,幼猫不见了踪影,只见一个肉乎乎的男童蜷缩在地上,抽噎着哭泣。
纪三郎高兴地扶额,道:“二百四你化形了!”他一介凡人根本不知这崆峒山乃是仙界广成子的人间都邑,三千岁前往此地盗取不死之草,凶多吉少。
二百四泪眼婆娑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是笑不出来,他一五一十地将三千岁此行之凶险说了出来。纪三郎眉头紧蹙,言行匆匆,“生死有命,切莫强求。我去拦她!”
二百四长叹掩涕,道:“就凭你根本影响不了三千岁的决定,而且你可知道这奉明是谁?这奉明自小就跟在三千岁身边长大,情意深厚不说,人家虽然也是凡人,可却是有仙缘的,跟你这种普通凡人可不一样。三千岁还指望着将来他成仙了能庇护咱们金华猫妖族呢!如今他死了,三千岁定不会不管的。”
纪三郎的步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不前,低下头去,郁郁不乐,不再言语。
再说三千岁这边,她独自一人腾云驾雾,向西北方向行了百里,抬头一看,悬崖断壁高耸入云,黑褐色的岩壁上,只有两三颗歪脖子老松。松枝皆向下生长,摇摇欲坠。
三千岁气沉妖丹,如脱兔一般飞檐走壁,向着崖顶冲去,行至半途,一道金波从云层之中飞流直下,金波所过之处斜插在崖壁之上的老松纷纷断裂。眼看着三千岁行动地越来越快,金波直流而下也是势不可挡,两者之间的撞击似乎将发生在转瞬之间,也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三千岁一跃而起,风声雷动鸣金铁,她成功避开金波。
谁知那金波忽然停在了崖壁之上,而后整个黑褐色的崖壁若一池清水,自第一层金波处源源不断地晕出一圈一圈的水波涟漪,逼得三千岁越行越快,越冲越勇。
最后在最外层的金波赶上她的步伐前,三千岁以鲤鱼跃龙门之姿到达崖顶。殊不知在云层之上又是一峰。
这一峰无法使用法术,需徒步登顶。肉眼看去,这路途不过一两里,可越走离峰顶越远。烈日灼灼,汗水浸湿了三千岁的衣衫。她抬头看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峰顶,太阳晃得她无法完全睁开眼,恍惚间,眼前出现重影,她看见了许许多多从前的故人,有凡人有妖也有仙。
半梦半醒之间,她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书生临死前痛心欲绝下说的话,“清辉,你到底明不明你名字的含义?——清梦无忧醉难醒,辉夜有恨影伴身。”小书生死了多久,她就想多久,可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不明白小书生的心思。
有时候她不得不感叹凡人的情感复杂又纠结,爱不是爱,恨也不是恨。
胡思乱想一番后,三千岁又重新站了起来。她抹去面颊上的汗水,再次抬头看向太阳。
正是这一看,让她发现太阳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一寸也没有移动过,再低头一看,她又发现自己的影子也不对劲。按照阳光照射的角度,她的影子应该在身后,可实际上,影子一直在身前。
三千岁鼓起一口气,慢慢的向后退去,那个远在天涯的峰顶开始向她靠近,她越退越快,太阳开始下沉,烈日变成夕阳,一步一景,若皮影戏一般,最后直接倒退至沉入银河。
星幕之后就是真正的崆峒仙山了。此处除了草木繁茂了些,倒是与普通的山没有甚么区别。
细听之下,又有仙山守卫——红顶黑羽鹤的啼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