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沟渠》未扬何若华

1、01

　　话说东海有一浮岛，乃仙界被贬金华猫之聚集地，名为辋川。岛上花草繁茂，楼宇甚多，或雕梁画栋或勾心斗角或珠帘卷雨，又因海岛之上，朝夕之时云雾缭绕，仿若仙境。昼时看云卷云舒，夜时听潮起潮落。
　　万年前，金华猫一族被仙界元渊帝君贬下界时，辗转流离，终寻得此地，从此便以此地安身立命，修行化形。此为旧事，暂且不表。
　　却说如今的金华猫一族族长乃是一只三千岁的大妖，族中无妖修为高于她，众小妖尊称其为三千岁，有外妖不敬金华猫一族，则蔑称其为三千，可若是此妖自己向他人介绍自己时，又会自报姓名为清辉。
　　清辉——月之精华也，正好契合了金华猫修炼的法门。若是三四百年前，三千岁是没有个文雅名字的，据她自己说，“清辉”二字是人界一迂腐书生，随手捻来的。
　　且说这日，青丘狐族狐王长子大婚，三千岁头梳环髻右插夜明八珠步摇，身后天青白的发带飘飘然，身着鹅黄鲛纱长裳，脚下的一双鞋也镶玉挂珠，甚为华丽。朝日之下，海面风平浪静，三千岁腾云驾雾不紧不慢地往青丘地界而去，低头一瞧，其右手臂怀中正懒卧着一只金毛幼猫。
　　那猫口出人语，道：“同为仙界被贬妖族，这青丘狐族总是以我族罪大而自认为身份比我族高贵，今日狐王之子大婚，三千岁赶去，不怕受辱？”
　　三千岁轻抚环中幼猫，笑道：“那青丘狐族不过些许族类轻狂自傲，虚荣了些，但狐王还是醒事的，况且同为妖族自当团结，狐王之子大婚，怎好不去？若真敢有甚么不醒事的人口出狂言，辱没了我金华猫一族，作为族长，我手上这月华剑也不是好惹的。”
　　到底是三千岁的大妖，又是金华猫一族的族长，不怒自威。
　　也不知行了多久，到一荒芜无人之境，三千岁自怀中拿出一封金笺，口中念咒，金笺自焚，青丘入口现。
　　大婚自当以朱红为主色，狐王又以法术下起漫天花瓣雨，扑鼻而来的花香差点儿掩盖群妖的妖气。
　　汇聚于此的，有千年蛇妖、有百年画精、也有刚化形的画眉鸟，真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妖界盛会，不过比之东海九千岁龟妖的寿宴还是差了些。
　　自金华猫三千岁出现后，众妖皆是一愣，而后忙请安问候，露出尊敬的模样，不一会儿狐王便亲自出来迎接。
　　有小妖第一次见三千岁，窃声感叹道：“金华猫族长竟长得比那青丘狐族还美，清冷中带着两分媚色，美人！大美人！”
　　正说着，地界门内又走出一人，此人面色泛青，身着雾霭色鸱鸟羽衣，威严无比，左手制杖，杖首为一獠牙面具，面具双目冒着红色血雾，妖气冲天。众妖立刻肃静，齐声叩拜，道：“拜见方相妖主。”
　　三千岁与狐王并排而跪，她暗自懊恼，“这青丘狐王竟然连方相氏都请得动？早知道方相氏要来，我便不来了，平白添堵！”
　　原来三千岁曾在南部妖族首领方相氏的麾下当过将军，当时整个妖族皆知她勇猛善战，足智多谋，人称“金华都将”。千年前因为一件小事，三千岁不辞而别，回到辋川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如今故人重逢，却无一点儿欢喜之情。
　　这厢刚迎来南部妖族首领方相氏，又得知北部妖族首领白泽君稍后就到。
　　众妖心头皆惊，一惊：这青丘狐族好大的面子，竟然能同时将南北两部的妖族首领都请来；二惊：南北两部妖族刚刚止戈百年，如今两部首领相遇，待会儿怕不是要大打出手罢？这狐族的喜宴怕是要变丧宴了。
　　可真当白泽君赶到时，二人不过相逢一笑，各吃各的，各聊各的，相安无事。
　　席间各妖胡吹乱侃，恨不得将仙界的讳莫之事，妖界的嬉笑之事，人界的荒唐之事全部抖出来。
　　有一西荒镜姬酒醉后道出了她族中的新鲜事儿，“我那族中二姐，刚刚得千年修为，竟未报族中长老，就自投仙门去了。前些日子飞回信笺，说是拜入了禾阳仙姬府下，梦想着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却日日遭仙府的仙族师兄师姐挤兑，过得甚是艰难！她如今想回来也难，需得禾阳仙姬准许，可她不敢自己开口，写信央求着族中的长老来一趟仙府，带她回去。可仙界又岂是说去就去的，长老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那镜姬又举起酒觥，一杯清冽下肚，嘴更是没了遮拦，“想当年，那金华猫一族不也出了这么个事吗？还仙审呢！闹得沸沸扬扬的。族长三千岁不也未搭救同族吗？要我说我族也该学他们，冷心冷情些，咱们妖界就应该与仙界断个干净！是妖也罢是仙也罢，总归是图个自在！”
　　话音刚落，三千岁的月华剑已经架在了她脖间，那剑气如春寒秋霜，来去顷刻间无声无息，剑身本身也无定型，如照入林间的一刹冷月，令人不寒而栗。
　　那镜姬瞬间酒醒了七分，忙磕头赔礼道歉，狐王听闻此处动静，赶忙过来和事。方相氏也转头看向了此处。
　　狐王好言好语说了百句，镜姬额头也磕出了血，三千岁赏了镜姬一枚千日禁言丸此事才算作罢。
　　一旁看戏的方相氏自言自语道：“三千还是没能放下啊。”
　　三日后，这青丘狐族的喜宴才真正结束，畅饮三日，三千岁已有些醉意，双颊染红，额间薄汗，与狐族众妖告辞后，抱着怀中幼猫往回走。
　　又是一番腾云驾雾，行至一山下，三千岁欲等酒醒再行。忽然，怀中幼猫抬头看向远处枯树，道：“族长，那儿有个凡人。”
　　三千岁顺着幼猫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粗布麻衣的人族男童。只是那孩童匍匐在地，气息已是十分微弱，恐难活命。
　　三千岁将孩童翻过身来，见他胸口有个一指宽的血窟窿在不停的流血，便略施法术为幼童止住了血。
　　怀中幼猫道：“不值得，这幼童进气少出气多，时日无多，况且一人族小孩，也犯不着三千岁你费心费力。”
　　三千岁将那人族孩童抱在怀中，以术法为其续命，待孩童气息稳定后，她才慢道：“这人族孩童有仙缘，将来定能成仙，我救他一命，往后这仙门之中也多一人为我金华猫一族说话。”
　　待孩童醒后问其前因后果，才知其父母兄长皆被山中强盗所杀，如今他已是孤苦无依一人。
　　这正好合了三千岁的意，将其带回去好生教养，说不定往后就有用处。
　　三千岁带其腾云驾雾，他只觉稀奇，全无害怕之色，又听幼猫言人语，也无惧意，竟还主动将幼猫抱在怀中，如此可知这孩童确实与众不同。
　　再问其姓名，孩童答道：“兖州铜驼县，奉明。”
　　三千岁也自报家门，“辋川金华猫族族长，清辉。”
　　怀中幼猫道：“辋川金华幼猫，二百三。”
　　春去秋来，十余年的光景转眼便过去了，幼猫还是幼猫，三千岁容貌不改，唯有奉明从孩童长成了少年郎。
　　这奉明自小就是个好动的性子，辋川的小妖都与他顽过，今个儿上树掏鸟，明个儿下海捉鳖，没一日消停，众小妖给他取了个诨名“奉大帅”。
　　待他长到十六岁时，三千岁又给了他一弯桃木龙筋弓，如此奉明如虎添翼，终有一日竟伤了东海五百岁蚌精。
　　这蚌精乃是东海九千岁龟妖的干孙女，而三千岁又是九千岁的干女儿，说起来本是一家人，如今奉明打坏了蚌精的壳，坏了人家修为，蚌精哭闹着要找九千岁评理，三千岁自知理亏，拿出了珍藏千年的紫金灵草，此事才算作罢。
　　这紫金灵草乃昆仑山脚下三千年开花的仙草，放眼整个妖界存世的不超过十株，吃下它能直接增长五百年修为，三千岁本打算留给奉明，如今却给了蚌精，真真儿心痛不已。
　　她逮住奉明，训道：“你自小顽劣，我未多加管束，还将那桃木龙筋弓交与你，如今之失我亦有错，从今日起，除了云舒阁你那儿都不能去，待你年满十八岁后，我自有其他打算！”
　　奉明欲辩解，被一旁的小妖给拦下了。
　　这云舒阁乃是辋川的藏书处，甚少有妖来此，书架上的灰尘都有指甲盖厚了。
　　当年的幼猫二百三如今改名叫二百四了，它不明白三千岁此举的意图，询问后，三千岁轻骂它蠢笨，答道：“奉明终究是凡人，若要成仙还得回人界，况且，你可知他到底是文仙还是武将？我妖族修炼无文武之分，可凡人修炼却是有的。此前想他年幼，只教了些凡人的修炼法门，一直未教他人界礼数也未带他出门历练，如今他也十六了，该试他一试。”
　　二百四顿悟，道：“所以罚他去云舒阁，不过是想看他适不适合做文仙？”
　　三千岁点头。
　　二百四立刻道：“奉明这般顽劣好动，定是武将！”
　　三千岁答道：“若能文武双修，岂不更好？”
　　腊梅松雪祭四季旧景，棣棠桃露迎八方新岁，转眼便是两载，奉明在云舒阁中已学有所成，三千岁决定带他前往人界历练一番。

作者有话说

　　奉明不是男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