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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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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怡君欲行宫礼,叫被他一抬手止住,手堪堪停在她的身边,却未曾触及。“让辉夜姬给天凛行礼,不是折煞我么?”说着便很自然的走到她身旁,一同坐在秋千上。
秋日暖暖的,温度刚刚好,他仰在秋千靠背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许久都不说话。那只叫做棉花糖的小狗不停的蹭着慕怡君的小腿,弄得她也一时分了神,同它嬉闹了会儿,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转头想同慕天凛搭话。他却正侧头望她与棉花糖嬉戏,琥珀色的瞳里泛着毫无掩饰的温柔波光。
“二殿下,不知道二殿下找怡君……”
“嘘。”他的食指轻点自己的唇,打断她的话。“你听,什么声音?”
慕怡君竖起耳朵,半晌摇了摇头,根本听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再听听。”他并不心急,温温笑着。“闭上眼睛用心听。”
她便从善如流,合上眼睑。风的吹过树梢,林木摇摆摩擦的沙沙声,有鸟儿扑棱着翅膀起飞,百灵婉转鸣唱,溪水潺潺,曲迢向远方。近处的地面上草丛发出细碎声响,那是棉花糖那只小东西在地面打着滚。
唇角徐徐泛起一抹笑意,宫墙关住了人,却永远关不住心。
“你喜欢这里吗?”慕天凛望她一眼,整个人闭上眼睛向后仰去,蓬松柔软的头发自然的垂下,被太阳晒的微微发红的脸庞,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半扇浅浅阴影,唇角笑意安然。“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官场上的争名夺利,没有皇族中的勾心斗角。你说,如果人可以不长大,该有多好?”他双脚踢了踢地面,秋千晃荡了起来。
慕怡君睁开眼睛,头顶上如洗碧空,棉花糖般的云朵大片大片的铺开,悠然安睡在那片蔚蓝的静谧中,缓慢浮动。
人如果可以不用长大,该有多好?人如果可以坚持自己所爱,该有多好?如果那个人爱的也是她,该有多好?
如果,如果可以有那么多如果……
“大婚还有十天,铭宇最近变的很奇怪,你要当心。”慕天凛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他最近总是沉迷女色的样子,我担心是不是故意做成那样给人看,铭宇这孩子虽然喜好美女,却绝不会那般荒淫无度,最近他变的很是奇怪,整天窝在房内流连美色,大门也不踏出一步,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你千万要格外小心。”
她想起昨夜那妖孽杀掉的四个刺客,今天宫内却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以皇上对她的宝贝程度,若是有半点消息走漏,早该下令彻查了,如今毫无动静,必是被人压下了,念及此处,忽的身上阵阵发寒,打了一个喷嚏。
慕天凛闻声立刻将自己外衣上罩的银色小褂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她本想推托,面对那双清明的双眸,终是只道了个谢后保持沉默。被他目不转睛的盯了老半天,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埋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为什么选了天心皇兄?”
慕天凛丢出的这个问题让她微微一楞,随即垂了睫毛道:“有很多事,说不清楚。就像,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三皇子的事,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帮我?”
“铭宇想害你,害的却不只是你,还会连累很多人,我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他眯着眼睛,一手抬起在额前微微挡住阳光。“我不想看到我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她忽觉有些好笑。如果这件事发生,直接牵扯到的当然是慕铭宇跟自己,慕天凛那个重要的人,莫不是慕铭宇。只可惜,他是个断袖,他那个弟弟却不是。他但求与世无争,慕铭宇却不是。
也许,她在某些方面的境遇,跟眼前这个心性温纯的男孩子很像。
他略抬起眼看发愣的她,忽而笑起来。“你头上有树叶。”
“哪里?”慕怡君探手去摸。
“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右边一点,还是不对,再上一点。”他指挥了半天,她还是没摸到地方,慕天凛索性坐起来帮她弄掉,凑近了她的身,手触上她的头发,道:“你若是不想嫁给太子,我可以帮你逃出宫去,这些利害纷争,本就不该将你这样的女孩子卷进来。”
她张口欲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我倒想要知道,二皇子这么大费周章的想拐走太子妃是意欲何为?光天化日之下,二殿下做出这般大胆的行为是否太不顾及宫中规矩了?”
慕怡君回过神以前,已被人拉起,转了一个圈,沉沉落入那人的怀抱。慕子轩圈住她,脸色如常,一双手却搂的她死紧,紧的她有些吃痛。她嗅到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危险信号。
慕天凛慢悠悠起身,倒是不愠不火。“天凛并无他意,只是不忍慕姑娘在这宫内争斗的夹缝里生存。”
“此事就不劳烦二殿下操心了,太子妃的大婚是皇上赐的,若二殿下真要多管闲事,就是违抗圣旨,剩下的,子轩也不必多说。”抛下这句话,他松开慕怡君,怒气冲冲的拉住她的手返身朝园外走。一路慕怡君抱怨他握的太用力走的太快,她都快要跟不上了,他也不理不睬,对她的所有问题诸如他们现在是去哪里之类的,更是权当没听见。快到园子门口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他们现在这副样子让侍卫见了还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闲话来,重重甩开他的手。他捏的力道过大,手腕上已是一片淤青,疼的龇牙咧嘴,边揉着手腕啐他道:“你发什么神经啊,也不怕等会儿侍卫看见了有什么误会,到时候怎么跟太子和皇上交代!”
“交代,你还怕什么交代?”他怒意十足的瞪她,声音比平常高了八度。“你们刚才在做什么?你怎么没有想过怎么和其他人交代?你身上……”他狠狠扯住她身上那件慕天凛罩给她的短褂,哧啦一声撕破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你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你不知道你马上就要举行婚典了吗,你现在这样子如果被人发现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突然打住了,伸手似乎想抚她的头发。慕怡君脸色苍白,抱住手臂微微颤抖,向旁边一缩躲避他的动作。
于他,她终究不过一枚筹码,一个替代品,再无别种涵义。既然如此,又何必以命相博来救她,何必替她受那蚀骨之苦,何必让她,抱那一丁点渺小可怜的希望。
也许她跟慕天凛很像。她爱那个人,但那个人不爱她。她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他,但是他的心却很大,装着整个天下。
王爷很好,和平常一样,郡主不必担心。
有些话,听过了当做没听到。以为蒙着自己的眼睛,蒙着自己的心,就可以当做看不见,听不见,她企图做掩耳盗铃的那个人,最终却是欲盖弥彰的拙劣。
“你说够了是吗?那我来问你,我跟你又算什么,我现在是太子妃,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充当你那个宝贝慕怡君的替代品已经当腻了,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拜托你不要一副很我很熟的样子对我的事说三道四!你很烦你知道不知道?!”她恼怒不已,自尊和感情都受到践踏,使出吃奶的力气推了他一把,意外的,他竟仿佛没有站稳,错愕的踉跄了几步。
“好,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他恢复了一贯的没有表情,墨色的瞳中盈满的星子刹那间光辉都沉得无影无踪,灰的死寂。“皇上今日摆酒赐宴,臣只是替皇上来寻太子妃的,太子妃殿下请移步逸心院吧。臣先告辞了。”略一屈膝,白色的衣袖飘忽转身,倏忽带起的一阵风,凉了谁的心,戏了谁的意。
她默然望他离去了,视线里再寻不着那熟悉眷恋的身形,忽觉今日的阳光十分的惹人厌,照的人头晕眼花。
做了最不想做的事,说了最不愿说的话,到头来,伤害的除了她自己,还能有谁。她紧紧攥着衣角。
夏筱沫,没事的,夏筱沫,这只是个梦,醒来什么都好了,什么都不要想,因为那只是痴心妄想,你只要想该怎么回家。你不是慕怡君,你是夏筱沫,所以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她现在只要想那缘生镜,只想步上回家的路,那些情丝爱意,最是伤人。
她抬头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是给谁看,今日她才知道,其实仰望的姿势很孤单,因为那里除了天光云影,一无所有。
云朵还有天空,而她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一只手缓缓的压在她的头上,柔柔的拍了拍,仿佛是安慰丢了糖果想哭的小孩。她侧头去看,慕天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没有看她的脸,眼光直视前方,只是用手揉乱她的头发。她一向好强,不愿在人前示弱,有人这般体贴会意,让她只觉发间传来的暖意很窝心,宠溺一般的温度。
她像回到了五岁的时候,打翻了牛奶,弄的满身都是,被妈妈责骂,却又倔强的不肯哭出来。那个还不够她身高的小娃娃,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踮脚摸着她的头,奶声奶气的道:“筱筱不哭,不哭。”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那些温柔里隐藏的种种深意,时光却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