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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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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妧自醒来后,身上每一寸骨头缝都挟着寒意,痛及身心,然而在看见仍活着的念秋和知夏时,终于喜极而泣。
鸦羽似的乌发披散至腰间,柔亮的光泽衬得小脸莹洁似雪,三日来以药续命,令得她苍白之余,更添一抹娇软柔弱,美得惊心魂魄。
念秋虽同为女子,也不禁大起怜惜,不顾僭越,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呵着。
知夏纳闷了一路,“姑娘,你怎会知道,那马夫家的女儿也是今日出嫁,……咦?她要嫁谁?”
说到这儿,她猛地回过味来,一双柳眉倒竖,插腰喝道:
“难道她也要嫁冯青疏?”
念秋拍了她一下,脸色严厉向外瞅一眼,“噤声!”
梦中所见得到证实,梁妧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反倒安稳了,便听念秋沉吟又道:
“姑娘,会不会是……那唐小姐上次落水,本就名节有损,这才急着找户人家配了。”
要是这样倒正好,免得跟姑爷扯上关系。
她心头烦恼,这些日子每每听人提及冯公子,行止竟是与过去大相径庭,私心里,其实也不愿姑娘嫁过去。
“不会。”
梁妧一口否绝,却不多作解释,只看一眼知夏:
“唐家如今是朝中新贵,刚升了军器司监造,从四品官员,你人前小心口舌。”
知夏向来只怕念秋,从不怕姑娘,听得这话只吐吐舌头,脑子里转过个念头。
之前她在唐家,好像看到屋檐上露了个衣角,倒像另有人也在窥探。
梁妧思绪沉沉,梦中她直到逃离冯家时,才知东院纳的贵妾是谁,这倒是奇了,这梦若算作前世,她那时出嫁前,却是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说起来,唐马夫的姑娘唐玖,在她孝期中难得出的一两回门时,倒是见过。
当时那人便有意无意的接近搭讪,她出于礼貌并未推拒,也是因了唐家的出身。
军器司隶属兵部,也算兄长的同僚,再者她一向对铸造兵器及边关工事上的人,都怀着一份敬意。
一方面是受了侄子梁明赫的影响,另一方面,将军领兵征战,靠的一是麾下万众齐心,再有军工辅佐之力,也不容小觑。
唐监造是因献上震星雷的药料配方,得了兵部赏识,这事她听兄长提过。
震星雷是边关攻城战中的利器,尤其是自青棠关被夺后。
这么看来,冯青疏纳唐玖,除了私下有情,大约也有这一项利用价值。
他这手一举两得,娶了自己,得到边关三军将领的认可,兵权在手,再握有唐家的利器,太子怎会不尽心拢络他。
兴许……连冯寄的高升,也有此原因。
若是这样,即使她在出嫁前揭穿冯青疏的丑陋嘴脸,也不能迫使他更改主意。
反倒失了先手。
既然冯青疏对唐玖同样势在必得,她倒不如……
一个荒诞又大胆的念头,在梁妧脑中冉冉升起。
“去,叫明赫过来。”不管成不成,她总要一搏。
知夏奇道:“姑娘,这会儿找大少爷做甚?”
念秋忧心忡忡看一眼窗外,“姑娘,您醒来这事儿,连夫人那边都还未知,冯家……今日派了个送亲嬷嬷,说要是您还不醒,他们连郎中也带了,要……给您针灸。”
知夏一听,猛地提了口气,小拳头捏得“咔啪”直响。
梁妧不怒反笑,“哦?郎中都带了,是怕我将军府连府医都请不起么?”
自然不是,晕厥之人若强行施针,恐怕扎不醒,倒给扎成个半瘫。
看来冯青疏对她真是死活不论,只要名分,里子面子都不顾了。
这个梦并未如往常的一样,醒来后便自消散,倒像是她曾亲身经历,痛彻心扉。
痛得并非冯青疏负她,说到底,她与他虽自幼订亲,见面却寥寥无几,话也没说过几句,倒是每至年节,他会亲自备了礼命人送来。
嫂嫂从前还夸过他,都是行伍出身,这个倒更像谦谦君子,不比她大哥,当年订亲过后,还曾大清早爬墙,只为送来她念叨过两回的祥福楼热包子。
呵,哥哥有多爱嫂嫂,她刚懂事那会儿,就看得明白。
只有倾付真心,才会这般惦念,而非面上循规蹈矩,转头便与他人私会。
若只是唐玖落水而他去救人,梁妧并不会如此心冷,那之前的风传看似捕风捉影,两个当事人也从未承认,但每一回时间地点都对得上,让人不信也难。
此时的冯青疏,更似一缕只存于梦中的清烟,挥手将其逐出心间。
难关迫在眉睫,她必须今日就逃。
只有如此,之后冯青疏对梁家动的手脚,桩桩件件,才有机会一一化解。
眼下能帮她的,只有梁明赫。
梁妧下床梳洗毕,门外传来喧闹,念秋出去一圈回报,“大少爷来了,送亲嬷嬷不让进,说外男不宜入婚房。”
外男?梁妧差点气笑,今日背她出这个门的,还得劳烦她大侄子顶替他爹。
这送亲嬷嬷,是计划中的大|麻烦,得关照进去才是。
以梁明赫的脾气,应付这些轻轻松松,她也不着急,问念秋:
“封先生今日来过了么?”
封先生并非府医,在府上住了小半年,医术是罕见的高明,替兄长医治腿疾,见效远甚太医院。
这几日她昏睡不醒,自是也来看过,只说她忧思成疾,什么药也不如好生睡一觉,不必强行唤醒,反倒开了安神的汤药早晚灌服,让她睡得更踏实些。
念秋知她所想,“我让知夏去喊大少爷,完了就去请封先生过来一趟。”
送亲嬷嬷带着郎中要来扎她家姑娘,这事能挡的人只有封先生。
梁明赫立在门前,人高马大顺着鼻梁俯视眼前这婆子,“我小姑姑重病未醒,今日这亲结得成结不成还两说,我倒不知道,这府里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他斜一眼后面背了个药箱的男人,“你说我是外男,那这位是?”
给新嫁娘施针这事,余婆子也不敢当着主家面提,之前是因念秋始终拦着不让她进屋,这才出言恐吓。
呃,倒也不算恐吓,她得夫人授意而来,是真打算这么干。
谁想眼前这位梁大少竟这么横,倒也立马就软了声气,看一眼天,“就是听闻姑娘病着,这才专请了我们府上的大夫来瞧,总……不好耽搁了吉时。”
就听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二姑娘的病,一向是在下瞧着,就不劳冯家嬷嬷费心了。”
知夏在旁引着,直接挑帘,“封先生请进。”
又招呼一声,“大少爷,姑娘找你呢。”
余婆子气得跳脚,这两个丫头甚是蛮横,一早起便拦着她,这会儿倒让两个男人进了屋。
心下发狠,这小浪蹄子,回头来了,她可得费点手段,好好收拾几回。
知夏来前便已搬了救兵,那厢管家娘子唤着,“嬷嬷快来,灶上的礼饼数目好像不对,您要不再数数?”
余婆子脚不沾地被她拽走。
进屋一见好端端坐在桌前的小姑姑,梁明赫的反应明显是失望。
“嗐,怎么还是醒了?你就不能多睡几日?”
又回头看封先生,“你给的安神药,劲道也太差了吧。”
封先生一笑,“在下用的是安神,并非迷神,大少爷这心思……”
是想你姑姑好呢,还是不想?
梁妧请封先生来,就为替她挡一挡外头的瘟神,她好借个由头“醒”过来,对方从容落坐,拿出脉枕,伸手做了个“请”。
这位封先生常居山野,医术昌明却不显达,行事不甚拘礼,豁达逍遥。
因他是自荐上门,专为兄长腿上的缠丝毒而来,兄嫂对之格外客气,亦不以寻常大夫对之,只作贵客相待。
梁妧见过几次,不算她前几日晕着,诊脉倒是头一遭,略一思忖,便也大大方方探出手腕。
念秋上来搭了帕子,封先生探一阵,道:“无碍了,不过想是姑娘仍有些心结未解,气血尤显凝滞,倒是要想开些才好。”
一边收拾药箱,封先生状似随意,又道,“人生无处不逢缘,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为好。”
梁妧心下略奇,这话怎么听着像另有玄机,便听梁大傻在旁接话:
“哟,先生诊得这是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起卦相面也有一套呢。”
“大……侄子,不得对先生无礼。”
梁妧差点把他绰号叫出来,忙改了口。
梁明赫一听就知,扔了她一记白眼,小姑就是心眼太实,其实说起来,封先生这句无处不逢缘,倒的确是她如今该听的。
“还有一事相烦。”
梁妧自不理他,对着封先生,面上泛起淡淡粉霞,略觉难以启齿,朝外使了个眼色:
“外面的人,还请先生代我应付一二。”
“好说。”封先生倒也爽快,应了声,起身要走,忽又迟疑一瞬,问道:
“二姑娘可还有别的需求,在下定当竭力。”
梁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既感意外,又有种遭遇雪中送炭的感佩,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绪,一双圆润乌眸明亮异常:
“先生之前说的那迷神药,不知……药效如何?”
几人明显惊诧不己,倒是封先生最先回复神色,带了抹耐人寻味的目光,静静打量面前的少女一眼,笑问:
“不知姑娘想要何种药效?”
梁妧即已说出口,便不再迟疑,软糯的嗓音更低几分,沉吟着开口:
“最好是……能令人意志尚存,只不能言声,行动……有人搀扶亦可自如。”
梁明赫大骇,不知她要搞什么鬼,她是打算把自己迷晕了嫁过去?
“小姑奶奶,你……”
梁妧回眸,一个凶巴巴的眼神丢过去,他不知怎地,真就闭了嘴。
封先生丝毫不显异色,一本正经回道:
“迷神之物,便是令人丧失意识,与姑娘所说不符。……不过在下知道个方子,恰好合用,这就回去配出来。”
“多久?”梁妧喜不自胜脱口而出,随后察觉失态,讷讷垂下头去。
“最多一个时辰便得,到时姑娘让知夏来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