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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锥心之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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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锥心之痛
惜春殿内,瑞臻正在给花架上的一盆素兰浇水。一小股水柱从黄铜壶嘴里面流泻而下,落到素兰墨绿的细长叶片上,破碎成晶莹的水珠,再溅开,落到土里就不见了。
瑞臻看得出神,猛然间听见外面有人喊“王上回来了!”,他手一抖,水柱就偏开,大半浇在了衣服上。
这下把福禄惊得不轻,他嘴里说着:“哎呀!这……奴才这就给您换下来。”一边叫小太监去取新的衣裳。
“不必了。”瑞臻打断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对福禄说,“你去打听打听,外面怎么了。”
福禄的目光在他腰间的水痕和大门之间转了几回,最终叩首退下。
那个男人果然很棘手。
瑞臻走到窗边,心里居然很平静,好似事情本就该如此一样。
他前几日才接到范将军的密报,得知那一战的详情。没想到范将军出动了四千大军,足足有全部力量的一半,更是邺军的三倍多。一场激战,邺王亲卫死伤惨重,范将军一箭射穿了那男人的肩膀,却还是没能将他置于死地。
剩下的数百邺军忽然间生猛异常,几乎是以一换一的打法。范将军拼不起,他手下的士卒死一个少一个,于是等他仓促调整阵型险险应付过去,才发现负伤的邺王已经不见了。
战后,范将军虽然下令藏匿,却也没有放弃秘密搜寻邺王,但到底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那时候瑞臻就知道,那男人必定很快便回来的。
果不其然,才过了没几日,就听到了这消息。
惜春殿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而福禄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这些瑞臻都没有留意到,他一直斜靠着窗棂,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日后的打算,目光虚虚投向窗外某处。
远远地,一个人影蓦地闯进他的视线,瑞臻回神,发觉正是邺王。他一步一步近,穿过两旁种满合欢的青砖小道,透过树木的间隙落下的阳光也仿佛被他身上的玄色龙袍吸收干净,只剩周身肃杀之气。
那个男人的气势,即使隔着好几丈也无法忽视。瑞臻感觉到他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顿时觉得如针芒在背。但瑞臻没有挪动,站在原处艰难地与邺王对视,看着那身影渐渐清晰,近到连他锋利的双眸跟紧紧抿在一起的嘴角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邺王终于走到瑞臻身边,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让他觉得仿佛连一切都遮蔽了。
邺王距离瑞臻一尺半远,停住,微垂着目光看他。面前的人在邺王看来简直瘦弱不堪,他甚至觉得自己用不了几分力气就能捏断他的脖子,但就是这样瘦弱的一个人,竟然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近卫军折损过半,他也受伤不轻,几乎可以说是狼狈逃生……而让邺王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他竟然抓不住那支军队的行踪!
一想到此处,邺王肩膀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火烧一般疼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更何况这伤是由瑞臻给的,因此倍觉耻辱。
邺王上前一步,直视着瑞臻的眼睛道:“朕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瑞臻激荡的心绪此时反而平静下来,点头道:“有一点,”说完他竟然还微微笑了一笑,“不过,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此战意在取邺王性命,但瑞臻也没期望会那么容易,能打散邺国的精锐部队,还伤了邺王挫其锐气,而己方仍藏在暗中,不得不说是一个好结果。只是此次占尽了天时地利,如此一打草惊蛇,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若是正面交战,他根本毫无胜算。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邺王的,因为瑞臻忽然发觉邺王愤怒交加的表情,将让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快意,便不介意多享受一会儿。
邺王该是怒极,可却忽然笑了,伸手搭上他肩膀,一倾身凑到瑞臻耳边,如同情人般呢喃道:“你说,朕要彻底毁了你,该用什么法子?”
他呼出的热气让瑞臻一下子全身紧绷,下意识要退开,邺王的双手却紧紧扣住他,不容他动弹一份。
瑞臻忽然间明白了,不敢置信地抬头,正对上邺王深沉锐利的双眸,里面闪动着能将人烧成灰烬的怒火,以及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没等瑞臻再有所动作,邺王揪着他的衣襟就往内室拖。领口霍然收紧,将瑞臻的脖子死死勒住,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咳嗽起来。
邺王毫不动容,手上的动作没有慢一点,几步赶到床边,手上一抛,瑞臻便被甩到床上,背部撞上床柱,像断了骨头一样疼。他撑着四肢想爬起来,邺王立刻覆上来将他压在身下。
瑞臻沉默着挣扎,却犹如蚍蜉撼树。
锦帛撕裂声。急促的喘息。肢体踢打着床板和墙壁。
邺王不着一物的身体上,肩膀处的箭伤犹如一个黑暗的洞口,在瑞臻眼前不断被放大……放大……
忽然他发出一声惨叫,又短又急,很快又咬住嘴唇,没了声息。只是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呜咽从鼻腔泄出。
原本撑在邺王肩膀上的手动了,指尖狠狠插进他那还没有完全愈合地伤口,到没过一个指节,不能再进入,然后不断翻动着。
邺王神色不变,好像对肩膀全无感觉一般,不断深入,抽出。他的眼神漆黑又冰冷,看身下的人疼到满额头的冷汗,终于觉出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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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轩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快去惜春殿!
几名邺兵把守在寿阳宫外,说邺王有令,所有人不得在宫中乱走。容轩一听此言,心中顿时慌了,生怕瑞臻出了什么事,当下顾不上后果,抽出身旁一名邺兵的配刀便砍。三两下那几名邺兵就倒在地上,容轩没来得及看一眼,提步就往外奔。
邺王的黑衣卫已将惜春殿团团围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福禄和惜春殿的中太监侍卫都被挡在圈外,急得来回踱步,就是进不去。一见容轩过来,几人都围上来,福禄带着哭腔道:“容大人啊,你快想想办法!邺王把我们都赶出来,皇上一个人在里面……”福禄算是自小跟在瑞臻身边,对他很是崇敬爱护,此时真是担心至极,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容轩也很焦急,正想再问个究竟,就听见殿中传来一声惨叫。
那是瑞臻的声音!他心中立刻一紧,仿佛被人揪住揉捏一样。
身旁福禄已经哭喊着“皇上”向殿门冲了过去,刚接近,守在那里的一名黑衣卫立刻抽刀。福禄当即被一刀劈成两半,小半边身体飞出去,掉在一个小太监脚边,让他当场昏了过去。
其余本来打算跟上的人见状,都露出畏惧的神色,慢慢退了回去。
容轩本不欲正面冲突,他知道此时与邺王的势力为敌,就算能逞一时之快,只怕日后是更加汹涌的报复。惜春殿的人,甚至整个陈宫的人,恐怕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瑞臻的一声惨叫让他顿时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连想都不敢想,他只想冲进去,救下他,将他紧紧护在怀中,然后再没有什么能这样伤害他!
容轩提着刚才夺来的刀便往进冲,早已经准备好的黑衣卫拦在身前。容轩挥刀击退一些,却有更多围上来,很快他便被包围在里面,刀剑从四面八方砍过来,容轩避闪不及,背上、肩上、腰上都立刻添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有快进去的年头一刻不停地冲击着容轩的头脑。他奋力挣扎着,但始终无法多靠近一步,不知过了多久,一记重击打在他背上,已经力竭的容轩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
黑衣卫一拥而上,却没有杀他,只用铁链将容轩困在惜春殿外的合欢树上,然后散开,同刚才一样警戒于四周。
连武艺超群的容大人都被制服了,这次终于没有人敢再动一下。
容轩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靠着树干,保持站立的姿势。他定定地看着惜春殿内的方向,仿若一座风化的石雕,脸上的表情坚硬而千疮百孔。
刚才那一声哀鸣还不断回响在他耳畔,像有了实体一般将容轩的心狠狠揪住又百般揉搓。
那里面,是他一手教养的少年啊!他视如珍宝,敬若明月的少年,此时该遭受着怎样的屈辱与痛苦!只要稍微想一想,便如同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一样疼痛。
他一遍一遍想着自己应该冲入殿内,他想着将瑞臻带出来,护他在自己怀中,什么伤害痛苦都叫自己承受吧!
但是他动不了,就连进入殿内都做不到,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被绑在这里,眼睁睁看他的皇上在里面遭受伤害与耻辱!
容轩被绑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红色的液体从指缝中留下,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地上,却又悄无声息没入尘土中。
瑞臻……瑞臻……
容在心中不断叫着他的名字,那是他想了千百次,却从来没敢说出口的两个字……他想起瑞臻握着他的手,更想起他抽身而去的那个夜晚,瑞臻苍白着脸,眼神比被抛弃的小狗还可怜 。
“不——”殿内忽然又传来声音,瑞臻哑着嗓子哭叫:“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那声音像最锋利的刀子,容轩顿时千疮百孔。他再也承受不住,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身高八尺的男子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像遭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最终靠着身后那株高大的合欢树泪水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