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星星的情书》甜椒茶

11、万华镜 03

　　许欣心脸色煞白，半拖半挂在甄玲胳膊上出的电梯。
　　生活助理门口按铃，半分钟后，门从内被推开。

　　门框里头，斜倚着个人。
　　身上松松垮垮撑着件淡色浴袍，前襟半开，隐约可见硬挺起伏的线条。
　　黑发湿漉漉地蜿蜒在颈侧，星点水珠轻盈滚落，抚过小麦色的胸膛。

　　……体温近在咫尺，迈一步就能撞入怀中的距离。

　　所有人都是呼吸一滞。
　　除了许欣心。

　　她的恐高症状还没退，颤抖心悸以外，目光只敢流连在眼前一小块地板上。

　　对眼前惊人的美色，视而不见。

　　李斯特目光扫过门外几个人，在许欣心身上不着痕迹定了一下。撩起脖子上的浴巾，他擦着头发往里走，喊黄瑞坤接人。

　　坐定在客厅，许欣心魂魄稍定。没看到李斯特挺好的，她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刷开手机，她履行粉丝的职责，切到李斯特的个人超话签到，水了一条话题，带截图在群里打了个卡。

　　看她缓过来了，甄玲着手分配工作。余非凡和许欣心跟着助理上二楼试机位，没走两步，二人齐齐听到走廊尽头荡出来一道华美的钢琴和弦。
　　现场演奏质地全然不同，每一寸空气都随声潮震动，宛若流星跌落夜空，火花点点坠落。

　　“呼啊……”余非凡愣怔半秒，满脸写着意外，“李斯特，他是真弹啊！！！”

　　岂止真弹，还是真的练琴。
　　一串绮丽和弦之后几下重音，响起的是旋律单调的指法练习曲。

　　“是真弹呀。”许欣心挺自豪的，像个导览员细致给他介绍，“为什么会用李斯特当艺名而不是其他？难道真像秀综里说的那样，是没有意义，随手乱取的吗？我想，事情不是那样简单的。”

　　打从最开始，她就没觉得李斯特这个名字是胡乱取的。为了寻找证据，她甚至还把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的历届获奖名单都搜过一遍，尽管结果一无所获。

　　余非凡听得一愣一愣，正色喊她：“闪闪。”
　　许欣心：“嗯？”
　　余非凡指出问题：“我发现你不仅仅对李斯特了解很多，提到他的时候，你的话也变得特别多。”

　　“是吗？”许欣心笑笑，“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原本就没有脱粉。下次我会注意，不要说太多打扰别人。”

　　……何止是没有脱粉。
　　围观六小时粉战后，她拥抱真实自我，干脆利落找回技能点，重新当上了数据女工。

　　所以今天她只有半个人在这里，另一半魂魄还挂在互联网上，精神状态相当美妙。

　　余非凡倒是全心扑在工作上，他痛悔没先去琴房装摄像头，却又缺乏闯空门的胆量。
　　助理也没勇气打断李斯特弹琴，就带他俩下楼去问黄瑞坤。

　　走到楼梯口，一股微弱的焦油烟气凭空飘上。

　　几个人互看一眼，急忙下到一楼，只见客厅干净无尘的茶几上，突兀出现一只烟灰缸。
　　缸边卡着一根粗胖雪茄，烧过的那一头颜色濡深，已被茶水打湿打灭。

　　“得，得。不就是不抽烟吗？”被迫掐烟的魏大导演气急败坏，“但你们听好了，我不抽烟，因为我懂得尊重两个字怎么写！你们呢！？”
　　他曲起两指，重重敲两下桌板，又一指朝天，指向琴声不绝的玻璃天穹。
　　“听听这儿！一个成调的曲儿都没有！这就是你们的尊重？耍人玩儿！”

　　黄瑞坤态度很淡：“魏导既然忙，我请司机送您回去，我们也不必再浪费彼此时间。”

　　偌大的客厅骤然寂静。

　　站在所有人后头神游天外的许欣心收回思绪，在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一样的惶惑。

　　……是哦。

　　还没开拍就被扫地出门，谁都没法对上级交代，即使是魏巍也不例外。

　　片刻，余非凡斗胆劝和：“师父您别生气了，咱们就再等等吧，这不才刚开始呢嘛……”
　　甄玲给黄瑞坤道歉，脊背弓成一段直角：“对不住黄先生，没协调好时间，我向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

　　他俩谨小慎微，落在魏导眼里就是不成气候。他嫌弃甄玲，连带着也为难她请来的临时工：“小余记者，来！”
　　许欣心猜他记错了姓氏，她也不紧不慢地回答：“在的，魏导。魏导，其实我姓许。”
　　“不都差不多嘛。”大导演不耐烦道，“你是那个……李斯特的粉丝哈？”

　　“哎，”她虚飘飘地应了一声，“是有这么回事。”

　　黄瑞坤和两个助理一滞，都把目光投向她。

　　……好像是没提过这事儿。
　　有点尴尬。
　　但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粉丝一词，往往和狂热、偏激、不理性等印象绑在一起。很多明星工作室写明不招粉丝，被这么定义，对她来说不算好事。

　　“那是以前，以前！”余非凡疾声辩解，“师父，我们小许早就脱粉啦！”
　　“那不还是差不多嘛。”大导演斜睨着许欣心，“你给他们说说，换个你们粉丝喜欢的歌多好，这样拍出来才好看呢。”

　　还换个曲儿呢，真拿人当卖艺的啦。
　　许欣心不想顺着他。
　　两相权衡，她选被黄瑞坤撵出去：“我都听黄先生的。”

　　黄瑞坤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冲她笑了笑：“许记者是粉丝，那确实有聊的空间。”

　　话一出口，甄玲和余非凡都瞪大了眼，满脸“得救了”的表情。

　　许欣心：“……”

　　“李斯特对待歌迷一向来很友好。”黄瑞坤态度友善，“许记者如果真的是粉丝，就肯定能领会这一点。”

　　许欣心微微叹气，迎上他目光，点点头。

　　是的，虽然李斯特不容私人行程被扒，厌恶狗仔私生，在机场放所有人鸽子。
　　但也是他空降粉丝婚礼献唱，帮绝症歌迷联系医疗资源，在每个巡演城市筹备早餐会，签售时下大雨陪到每一位粉丝平安离开。
　　甚至以前那种三百块一天的街头拼盘商演，台下有一个路人在听，他都会认真唱到最后。

　　“我试试吧。”不想再看甄玲和余非凡两面为难，许欣心勉强应下。

　　一位摄像师和她一起上楼。琴房门口，她抬手，轻敲三下。
　　门内没有反应。她加大力道，重重又拍三下。

　　沉重的隔音门移开一道缝。
　　……根本就没有关死啊，难怪钢琴声那么嘹亮呢。

　　悄声推开门，许欣心抬脚往里。
　　下一秒，她顿住，狠抽了一口冷气。

　　这间琴房是别墅角上凸出去的一个房间，三面墙都做了落地玻璃窗，唯独靠门这一侧是真正的墙。
　　许欣心贴着墙往里让了两步，打手势示意摄像师进来。

　　琴声不被惊扰，重复着无限枯燥的音阶。

　　室内透亮，她不敢抬头，从眼前开始看。
　　地上铺着的是斑马纹的长绒地毯，一路延伸至墙边。
　　左方是乐器角，正前是调音台，右手停着一架三角钢琴，钢琴前坐着他们的音乐家。

　　他穿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奢牌常款，不费力的矜贵。
　　同样黑白分明的琴键在他长指下起落，刻板节奏悄然腾转，音符跳动，跳起一曲即兴舞步。

　　许欣心的目光被唱着歌的钢琴吸引。她专注在这样一个小小角落，忘记了自己站得有多高。

　　悬吊空中的玻璃墙消失，云雾中的城际线消失，钢架电梯消失，恐高症消失。

　　四野旷然，只余明媚天光。

　　曲至尾声，李斯特五指大跨度张开，变魔术般横跨黑白，划出一记狂想的尾音。

　　镜头将这一刻宁静也诚实记录。许欣心凝眸，不自觉想抬手鼓掌，又克制自己沉默站好。
　　李斯特视线点水似的掠过来，两人目光一触。

　　她如梦初醒，刻意拉平不知何时微微轻翘的唇角。

　　摄像师没这些多余的念头。他放下机器，为奏者送上掌声。
　　“这首是「Back To The Night」吗？”他激动道，“听起来像又不像。副歌不一样……”

　　“编曲有改动。”李斯特起身，拿过遥控器一按，三面百叶窗同时拉下。
　　灯光昏暗，将他的侧影也照得柔和。
　　他倚着钢琴，同摄像师说话，“你觉得如何？”

　　“太棒了！李斯特老师，您的三张专辑我都买了。”摄像师竟是隐藏的迷弟，“「The Hours」呢，是我最喜欢的一张……”

　　两人聊得有来有回，许欣心将手插进衣袋，捏住粉丝群消息不断的手机。

　　「The Hours」是李斯特签约Epic唱片后发行的第一张个人专，灵感来自“时间”，歌曲主题从凌晨跨度至午夜，专辑被认证为达到6倍白金唱片销量，收录曲「Back To The Night」则斩获年度最佳歌曲奖项。
　　但自诩为粉丝的她，其实并没买过这张专辑。
　　也没有好好坐下来，完整听过其中任何一支歌曲。

　　说着不打扰他们工作，李斯特与摄像师友好道别。他向她走来，木质香沉沉浮浮，与她擦肩。
　　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她。

　　不及偶像与粉丝的关系，没有比陌生人更多。

　　一把铁勺子忽然在她心里捣过，挖出一个浅浅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