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予岫尘

17、白玛措姆（1）

　　景区的门口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店，江桓买了两瓶矿泉水坐在门口发消息。

　　“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是无业游民吗？怎么那么多事情要忙？”纪淳月一边喝水一边用手撩开被风吹进嘴里的头发，还要忙着和江桓说话。

　　“我刚刚和你妈妈说了，结果她让我买点老北京的糕点给康老和陈奶奶。”江桓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寻找着联系电话，“我这不是在帮她找人从北京寄东西嘛。”

　　纪淳月笑了，其实苏圆真的放不下这片高原。

　　这一家四口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看上去六七岁，正坐在里面乖乖写作业。而小的这个两三岁的样子，见到纪淳月很开心，一直拉着纪淳月要和她一起玩。

　　这个小女孩脸色黑红，细看有白色的干纹，但是一双眼睛却亮堂堂的，圆得如同十五的月亮，也许是靠近边境，她看上去有印度的血统，总体的长相也偏中东地区。

　　小女孩不会说汉话，拉着纪淳月叽叽喳喳地说着，但是藏语有很多种，安多藏、康巴藏、卫藏这三个地区的差别很大，地区之间又有不同，本来纪淳月的藏语就没学到家，这会儿是直接听不懂了。

　　她只好牵着小女孩的手，耐心地问她：“你在和我说什么呀，姐姐听不懂。”

　　小女孩拉着她走进了便利店旁边的一个小客厅，让她在榻上坐下。

　　“你要做什么呀？”纪淳月又问。

　　旁边她的姐姐一边写作业一边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她：“她听得懂汉语的，但是不会说，她只是想和你一起玩。”

　　纪淳月这才恍然大悟，一把抱住那个小女孩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纪淳月倒是很快就听懂了，她说她叫白玛措姆。

　　“你叫白玛措姆吗？”纪淳月问她。

　　白玛措姆拉住她，不断点头的同时又说着什么。

　　她姐姐继续翻译道：“她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纪淳月可太喜欢这个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着她的白玛措姆了，笑着弯下腰把她抱起来：“我叫纪淳月，我来自桂林，广西桂林，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白玛措姆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不停地摇着头。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吗？”纪淳月也捏了捏她的脸，起身抱着她往外走，“没关系，你好好读书好好上学，等你以后去桂林旅游的时候可以找姐姐玩啊。”

　　江桓那边刚刚和他爸妈通完电话，他爸妈现在已经出门去给康老和陈奶奶寄东西去了。他把手机放在桌上，一抬眼就看见纪淳月抱着个小女孩出来。

　　“来，这个叔叔是和姐姐一起的，小白玛，叫一声叔叔。”纪淳月抱着白玛措姆走到江桓面前。

　　江桓无奈地笑着，幸好小白玛不会说汉语。

　　纪淳月抱着她在江桓对面坐下，然后又拿起江桓的手机，不用解锁就按开了相机。

　　“姐姐给你拍照好不好？”

　　没想到小白玛很配合纪淳月，立马就摆起了pose，单手比了一个“八”放在下巴上，对着镜头露出她的大白牙。

　　江桓在对面看着，突然觉得纪淳月很适合做母亲，如果她有孩子的话，应该是会和宝宝一起玩玩具玩得不亦乐乎的吧。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男人。

　　等到后来江桓开始追溯他和纪淳月的历史长河，寻找那颗种子何时被悄无声息埋下的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一念之间也可以改变看似客观的东西。

　　他只是拿起一直没用的相机，打开镜头盖，对纪淳月说：“来，我给你俩拍一张。”

　　于是纪淳月抱着白玛措姆，朝江桓微微转过身去。

　　因为纪淳月并不喜欢化妆，她的脸色总是很自然的状态，和白玛措姆凑在一起，就像一大一小两个荒原上的神女。

　　“你们俩，长得挺像啊。”江桓放下相机，翻看着刚刚拍的照片。

　　纪淳月听了，立马将他的相机拿过来，仔细看了照片，又观察了一下坐在自己腿上的白玛措姆，发现确实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还真是。”纪淳月自恋地说，“说明我的眼睛好看，鼻子又高又挺。”

　　江桓也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止眼睛和鼻子，你哪里都好看。”

　　纪淳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她：“你吃错药了？你可从来不轻易作出评价的啊。”

　　每年都来藏区的资深旅行家很多，江桓区别于这些人的地方就是他好像不会为藏区的壮丽景色而动容，他好像一直都是这片高原的王，每次往返穿梭都只是在视察他的领土。

　　所以江桓突然评价起一样东西，还是评价外貌这种肤浅的东西时，纪淳月感觉无比吃惊。

　　但是白玛措姆坐在她腿上手舞足蹈，嘴里说个不停。

　　江桓借此转移了话题：“你听，她也同意我说的话。”

　　纪淳月看看他，又看看小白玛，不确定道：“你听得懂她说的藏语？”

　　“听不懂啊。”

　　纪淳月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耍了，下意识拿钱眼前的矿泉水瓶作势要向他扔过去，虽然没真扔，但没想到瓶盖没盖好，倒是洒了一桌子的水，还滴在了纪淳月的衣服上。

　　“哎哎哎，你快来抱一下小白玛。”

　　江桓见状，赶紧起身过来将白玛措姆抱了起来，纪淳月空了手，急忙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纸巾擦桌子，两人配合得倒是还算不错。

　　纪淳月抱怨道：“真的是，你怎么喝了水不拧紧瓶盖啊。”

　　江桓：“我又不知道你还真的想拿这瓶水扔我。”

　　“我没想扔出去，只是吓吓你罢了。”

　　白玛措姆在江桓的怀里，指着纪淳月衣服上的一片洇湿，担忧地说着什么。

　　纪淳月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这才从江桓手里抱过白玛措姆：“好了好了，姐姐没事，小白玛乖。”

　　她抱着白玛措姆，一下一下地哄着。

　　“你们也是当爸爸妈妈了吗？”

　　一个声音传来，纪淳月和江桓同时回头看，发现是白玛措姆的姐姐，正拿着作业本站在门口看他们。

　　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被认成是一对了，现在更离谱，直接被问有没有孩子了。

　　江桓再一次无语地对事情做出评价：“催生催婚也不是这么个催法吧？”

　　……

　　这天下午他们回到了塔钦，吃完饭后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在荒野与天空的交集留下半颗脑袋，好像是在窥探地球上这个由她控制着的微观世界。

　　纪淳月还不想回去休息，便拉着江桓从塔钦走到了国道边散步。

　　其实她对白玛措姆还挺不舍的，小白玛出生在王朝遗址之下，她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小白玛就是王朝公主的转世。又因自己又和小白玛长得有些相似，或许也可以说小白玛就是她在阿里的另一个化身。

　　“我想起个藏文名。”纪淳月说。

　　“你想叫白玛措姆是吗？”江桓很快就猜到了。

　　“你怎么马上就猜到了啊？”纪淳月泄气，“没意思，你什么都知道。”

　　江桓当然猜得到，因为白玛措姆确实适合纪淳月。

　　在藏语里，白玛寓意着圣洁的莲花，措姆象征着蓝色大海。

　　一朵盛开在蓝色大海里的莲花，狂风暴雨都没能让她衰败，但也无人能游到海的中央，将她摘下。

　　“我真的，恍惚间还以为白玛措姆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纪淳月跟上江桓的脚步，说道。

　　江桓：“也许是因为你们都在这片高原上出生的。”

　　她的肉｜体在这里出生，你的精神在这里出生。

　　就像黑塞老爷子笔下的荒原狼，孤独的精神可以永无止境地延续。

　　纪淳月自然理解了他的话，她喜欢江桓的这个说法。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她是出生在这片高原上的藏族女孩，那她也能无忧无虑地去赛马去朝拜。

　　其实这里的生活对纪淳月来说，并不比内地物欲横流的生活差，反而这里的寂静会让她觉得更加安心。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还清晰可见的冈仁波齐说：“那我下次来一定要转山。”

　　“你现在想转也可以去啊，明天早上就出发。”

　　“不，这样没有仪式感，会显得我去转山只是临时起意，是对神山的不尊敬。”

　　说着，纪淳月就双手合十，闭上眼对神山许了愿。

　　“我现在先向神山许愿，如果实现了，我再来还愿。”

　　江桓也停下脚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向冈仁波齐虔诚地朝拜着。

　　他喜欢藏区，但并不代表他相信这些。他是个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再不济也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信奉者，反正绝对不会相信客观唯心。

　　他大学时曾读过阿来的《尘埃落定》，里面写过一段傻子少爷和一个来传教的僧人的对话，他记到了现在。

　　僧人：“少爷，你知道耶稣吗？他死的时候被钉在十字架上，三天三夜。”

　　傻子少爷说：“没有听过，他是干什么的？”

　　僧人：“救赎众生，帮助人们走出苦难。”

　　傻子少爷：“哦，这样啊。他都这么可怜了，我不信他还能帮助谁。”*

　　他觉得傻子少爷说得很对，谁都不可能真正帮助得了他人，就算达尔文等科学家到了老年之后开始尝试用毕生所学的公式去证明神和上帝的存在，他还是不相信。

　　所以江桓以前只为这种虔诚圣洁的心灵感动，而不是为其中的信仰。就算他对冈仁波齐有特殊的感情，也仅仅是因为他的父母曾经在这里结缘，他的爷爷奶奶在这里考察，他去转山也只是为了挑战。

　　距离读这本《尘埃落定》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江桓唯独只记得这一段话。

　　可是现在看见这幅所谓“少女向神明许愿”的图画时，这段话却好像失效了。

　　他也望着雄伟庄严的冈仁波齐，希望这座开明的神山能保佑纪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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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对话出自阿来《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