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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山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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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主十五岁生辰前,她说着对财物金银都没有兴趣,若是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好了,为她梳洗准备的宫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公主殿下,请千万不要问这个问题。”
安国公主生的钟灵毓秀,容貌俊俏不说,更是才华横溢,不要说公主中,算上皇子们,也没有能比得过她的,由皇后亲自抚养长大,当朝皇帝如亲妹妹一般待她,自然也算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皇后说她是功臣之后,先帝怜惜她孤弱,父亲救驾而死,所以将她封为了公主。
那么母亲呢,为何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母亲一面呢。
“我如今伴在公主身侧,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吧。”宫人低声说道,“公主宽心赴宴,等赴宴回来,由嬷嬷为你讲个故事吧。”
宴席散后,少女坐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嬷嬷,娘娘说,要将我父亲的封赏交与我。”
“他们说他叫做杜青山。”
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和你的故事有关吗?”少女好奇的问道。
“是了,我年少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件事怪事。”宫女轻声说道,“或者说,我遇到了一个怪人。”
名叫杜青山。
我遇到这件怪事的时候,我刚刚入宫不久,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彼时江山刚易主,天子说是要厉行节俭,所以将前朝的宫人,年纪轻的,或者家中尚有人在都遣散出宫了,我因为年纪尚小不能婚配,因此被留了下来。
当时我便对这位新天子有了几分好印象。
之后在宫人口中,听闻天子励精图治,不近女色,如今天下初定,休生养息,无人不感念天子的恩德。
我自然也对这位青年天子多了几分好感。
而我第一次遇到天子,是一个冬日,我读了些书,因此皇后娘娘安排我做了管内库的女官,说她会为天子美言几句,说我秉性稳当,是个可用之人。
天子果然不日驾临了内库。
他生的很好,龙眉凤目,乌发锦衣,金质玉相,刀裁一样的眉目,薄薄的唇锋,他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捧着册子看着,过了一会,他的目光挪到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面目有些发烫。
“陛下。”
“果然是个聪明勤勉的姑娘。”天子微笑着说,“每日里看管内库可是做的来,有没有很劳累。”
“不曾。”我说道。
我倒也不曾说假话,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偏僻的院落,困了睡,饿了吃,虽然逍遥自在,但是的确很闷。
天子的手指微微地敲了敲案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的,定然不负所托。”我跪了下来,说道。
天子似乎出了口气。
“朕给你一个任务,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他抬起了一根细长的手指,放在了唇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我浑然不觉地跟着天子走了。
我竟不知道这宫城中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距离我院落不远,是个杂物间,平素除了例行巡逻的人,别人也不会涉足此处,天子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活板门。
然后一条向下的石梯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天子示意我走下去。
我听命了,我并不知道我会见到什么。
石梯很深,四周微微地渗出水,我只能听到我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看到了一间地牢。
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来一些光线,整体被笼罩在无边的昏暗里,使得这井底一般的环境更加逼仄灰暗。
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很年轻的女人,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她躺在地砖上,黑色的头发铺散在一片深青色上,将自己蜷成了一团,一声吞一声的咳嗽着,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囚衣,袖子和裤脚都很短,扣着黑色的铐镣,裂开了数不胜数的血口和冻疮。
“杜青山。”天子打开了门,却没有弯下腰,站在那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杜青山。
我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是在一片交口称赞之中,不少年少的宫人都将这位传奇人物,开国功臣当成了自己的梦中郎君,据说他年纪极轻,尚未婚配,生的风流俊雅,更是功高不二的本朝栋梁。
不可能吧。
这绝不可能。
她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
这个瘦弱的女人,有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好像天上北辰,锋利的就像刚磨好的不世利剑。
“陛下。”她挣扎着跪在了地上,长发落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又是何事?”
“莫非失陷了燕山之后,连凉山也保不住了么?”她淡淡说道,声音虽哑,但是却冷漠尖锐。
“你是想嘲笑朕吗?”天子的声音就像是萃了冰一般,吓得我感觉背后生寒,但是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臣不知道,臣也未必能赢不是么?”她冷漠地说。
“你若是从了朕,朕自然带你去北疆,到时候你还想征战沙场,朕肯定对你言听计从。”天子的手指抓了抓袖口,而女人却嗤笑了一声。
“言听计从?征战沙场?”她笑了一会,似乎被自己呛到了,“臣没有那么多野心。”
“你想要什么?”天子明显有了几分烦躁不安。
“臣十年戎马,不是为了给人做小的。”她冷淡地说,“臣不愿意嫁给陛下,仅此而已。”
“朕不怀疑你的忠诚,”天子微微地弯下腰,伸出手,捧住了女人的脸,我明显感到了她的抗拒,然而她却没有挣脱,“朕只是怕,你是个女人,若是所嫁非人,受人教唆,岂不是一世英名都被毁了。”
女人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试图将他的手掰下来,然而却因为虚弱没有力气。
“那就陛下随缘吧。”她闭上了眼睛。
若是我来说,这个女人此时定然不是什么美貌人物了,但是却又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好像是春日里被吹残的红梅一般,虽然凋零了。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天子想要动怒,却又隐忍不发,他转向了我,丢下了一句,不要让她死了,就将自己怀里的钥匙扔给了我。
这就是他让我做的任务。
看管这个女人。
我急忙走了出去,我看管内库久了,饮食大多都是自己来做,因此找了些米粮,做了碗热粥放在了食盒里,又将自己的被子抱上了几件,扛着一堆东西爬下了石阶。
那个女人依旧坐在那里,她抬着头,默默地看着那方小小的气窗,琥珀色的眼睛因为削瘦而显得几分凸出,似乎又下起了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了窗棂上,她看的出神。
我将食盒放了下来。
“吃些东西吧。”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然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姐么,好像不太对劲,若是称她为主子,她恐怕也不愿意。
她看了我的脸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阶下囚而已,”她平淡地说,“叫我杜青山就好了。”
“您真的是杜大人么?”我忍不住问道。
她笑了一声,“也许是吧。”她挣扎着捧起碗,小心地喝了一口,“也许不是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锋利而刚直,就像是一把宁折不弯的宝剑,带着浓浓的侵略性,似乎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她似乎很不舒服,但是依旧把热粥都喝光了。
然而后半夜的时候,她发起了高烧。
我只得将她的衣服解开,查看一番有没有外伤,但是一看之下,忍不住心惊胆战。
这个女人基本上可以用遍体鳞伤来形容,有踢打出来的,也有刑伤,层层叠叠,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渗着血,我看的害怕,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打了水,试图将她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
忙了十几天,她这场病才算是过去。
我帮了她梳了头发,洗了头脸,为她找到了一面镜子,她拿在手里看了看,抬起手掩着嘴咳嗽了一会。
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大人。”我轻声说道。
她转过头看了看我,笑了笑。
“我不是什么大人了。”她笑着说,“你却这样劳心劳力,说不定会一起被那个家伙记恨上呢。”
“天子他。”我说道,感到了失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子他恨我吧,大概。”她笑道。
“为什么呢?”我跪在地上,“我只听闻杜大人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狡兔尽时,走狗当烹,”她笑了笑,看上去有几分不以为意,“是我愚蠢,我以为我是个女人,他到这时候会觉得我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威胁。”
“但是我忘了,猎犬又不分公母。”她的话语尖锐刻薄,但是我却觉得她被伤了心。
“天子,要求你嫁给他?”我轻声问道。
她转过头看了看,似乎在找着是否有人窃听,见无人松了口气,“小姑娘,你好大的胆子。”
“搞不好会掉脑袋的。”她说道,然后压低了声音,“宫里这么讲话不要紧吗?”
“还是你因为乱说话被发配来这里了。”
我很想说当朝天子仁慈,从来对宫人都很宽容。
但是看着她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句话。
杜青山抬起手,将一缕碎发理在了耳后。
“他想让我嫁给他,最好生两个孩子,再也不要出宫城一步。”她轻笑了一声,“我本是名门之后,我以为我已经逃出宫墙了。”
“这和磨道里的驴拉了一圈有什么分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幼读经史,长而学文,裂土封侯,最后混的还不如当年乖乖跟着哪个王公贵族回家了好。”
“还真特么是个笑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