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庭》燕途容

16、（十六）

　　我其实早该察觉的，阁主早说过会要温诚的命，我没见他动手，还真以为他心慈手软了。
　　我也早知道，赵清屏不是以公谋私的人，那夜他对我放箭，定然是受了温诚的指使。

　　温诚当然不会想害我，他只是想逼我走。可我以为，他还是私心嫌我杀孽深重，不愿接纳我，毕竟我之前说想留在梨花庭，他转头便清散了梨花庭的所有人。

　　我却不曾想过，我作为他的好友，早算在了温家九族之中。

　　我没问赵清屏，为什么大功臣也要被皇帝赐死，因为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和那个慷慨赴死的人一样愚蠢。

　　诛杀逆贼，本就需要快刀斩乱麻，温家大爷手中尚有六万大军，正威胁西北边疆，当时形势敌强我弱，为防京师诸朝臣再生异心，又变出第二个温侯谦来，皇帝唯有使出重拳铁腕，一举缴清叛党，血洗朝堂，以儆效尤，才能威慑天下，收揽皇权，真正坐稳一国之主的位子。

　　在天下人眼中，温侯谦留在京师最大的党羽温诚，是第一个最该死之人。

　　皇帝需要守住他的江山，所以他不会为他在暗处卖命的功臣做任何辩解，温诚需要守住他的君主，所以他也不会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赵清屏这群人本就是贵族之后，温家即便蒙难，他们也不会受牵连，只是他们是皇帝的人，不，他们是天下人的人，所以他们同样也不会做任何辩解。

　　我不停回想着从前我和温诚谈过的党羽论，我回想着，那人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没好气地反问我“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他的党羽了”，我想着他不经意展露出的冷厉模样，想着他玩世不恭的笑脸……我想啊想，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才是真蠢，我怎么会信了他？

　　他是真能装啊……真能演啊……他分明从一开始，就在往死路上走……

　　我哭到不能自己，我后悔当初离开温府太早，我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他，可他却擅自道别，连句重要的话都没跟我讲，只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赵清屏劝我节哀，我确实比他哀。这人现在是皇帝心腹，掌握宫廷禁军，虽痛失所爱，但官途亨通，前途似锦，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替温诚继续留在皇帝身边，完成那人的遗愿。

　　我拽着他去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坛连着一坛，逼他喝到吐，他一直沉默不语，直至深醉，这个总自持矜贵的青年，终于爆发般一拳砸烂了酒桌，两眼发红地冲我吼，“你有什么资格怨我！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替他去死！死一万次！只要他能活着！活着！”

　　赵清屏骂完便埋头痛哭起来，我亦晕醉，抱着两坛酒，跌跌撞撞，不料一脚跌进了酒缸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我倒扎着头，整个人都泡了进去。

　　也许这就是醉生梦死吧，我无知无觉地闭上了眼，温诚，你看看你多混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