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相映红》阿忞

4、新的去处

　　西郊别苑，距离京城二十多里，在皇陵近旁的君山上，依山势而建，虽名“别苑”，并非真的狩猎园林，而是宁王府中一处普通庄院。名叫“卧云”，只因建在“西郊别苑”外围，是以多用“别苑”指代，又因其地理位置贴近皇陵，合了宁王为“太妃尽孝”的理由，所以成了欧阳星儿的收容所。
　　曲曲弯弯的道路，晃晃悠悠的马车，一行人来到“别苑”已是午时。
　　欧阳星儿走下马车，入眼的是一处宽阔的庄院，碧瓦青砖，隐在苍松翠柏之中，给人清幽之感。
　　“奴才等，恭迎王妃！”
　　星儿闻声而动，见院门前男女老幼跪着十多人，猜度是看管“别苑”的人，就听石忠在旁解释道：“回王妃，这些人都是庄子里的，王妃若有什么事项，尽可差遣他们去办。”
　　星儿一笑，没有言语，走上前与大家见面，随后由庄上的管事王开山引着进入庄中。
　　山庄是个三进的院子，二十多间房，地方很大，十分宽敞。前后院是庄中管事及丫鬟婆子居住的地方，中间的院子是主人的居所.欧阳星儿虽是被发配过来的，但还顶着“宁王妃”的名号，是以，便只能安排她住进中间的院子里。
　　石忠送星儿进院后便请退离开了，王开山向欧阳星儿道了劳后也出了院子。
　　屋中剩下主仆三人，碧桃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扶星儿坐下：“小姐，快坐下歇歇！”
　　红袖亦忙放下包袱，倒了杯茶水端给星儿：“小姐，喝水！”
　　碧桃看了红袖一眼，笑对星儿道：“她倒是机灵！”
　　星儿亦是一笑，接过茶碗喝了口，对红袖道：“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便问你碧桃姐姐。”
　　红袖高兴，微屈身道：“是！”随后不需要吩咐，便开始整理房间，星儿见了，心中很是喜欢。
　　红袖是丞相府陪嫁的二等使女，十三岁，是个孤女，碧桃给她卖身契时，她不愿出去，亦不愿回到相府，跪求碧桃代为求情，情愿在王妃身边侍奉。碧桃便带她去见小姐。欧阳星儿先是见红袖生得清丽端秀，已有些喜欢，又听她回话恭顺，言语得当，更觉着合意，便留她在身边帮衬碧桃。
　　第二天早饭后，星儿换了身利落衣服，在西厢房归置带来的书籍，打算收拾出一处书房加实验室，以打发时间。
　　她在现代是个生物学博士，主要从事植物、生态方面的研究工作，然而一旦变了环境，换了身份，多年积存，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竟是毫无用处，以后漫长岁月，总要找些事情做才好。在现代，她本人的生活十分单调，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读书和做研究上，除了专业，并没有什么特长，如今身处大山，植物种类繁多，资源丰富，正投了她的兴趣爱好，如此，即便在卧云山庄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小姐！”红袖手扶门框，还有些气喘，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星儿正蹲着将地上书籍分类，转回头问道：“什么事？”
　　“王管事要见您。”
　　“说是什么事了吗？”
　　红袖摇了摇小脑袋：“没有！”
　　星儿想了想，起身道：“你先引他到正堂。”见碧桃恰好过来，对她道：“碧桃，你来帮我收拾下。”说过直接从隔间出来，回卧室。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星儿收拾妥当出来，王开山见她出来，忙行跪拜大礼：“卧云庄管事王开山，拜见王妃！”
　　星儿有些意外，石忠是王府管家，办事稳重谨慎，她又有王妃的名分，恭敬行礼以示尊，算是维护了王府的门面，说得过去。如今来到这小小的卧云庄，乡野偏僻之地，礼数不周、轻心怠慢、甚至言语讥讽皆是在所难免，她甚至做好了面对这些的准备，可现在……打量了一会跪在地上的人，走到主位上坐下，轻声道：“起来吧！”
　　“谢王妃娘娘！”王开山起身，低着头，十分恭谨的样子。
　　星儿瞧他年岁，六十上下，面相坚毅，抬头纹颇重，穿一身浅蓝色布衣，腰系焦黄色大带，村中庄户的打扮，问道：“王管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王妃昨日刚到，车马劳顿，小人未敢打扰，是以今日特来向王妃详述庄中之事。”
　　“我……”星儿刚开口，意识到现在的身份变了，轻清了清嗓子，然后道：“本妃前来，是替王爷在太妃跟前尽孝的，至于庄中诸事，一如往例，王管事自行裁定即可，不必报于本妃知晓。”
　　“小人不敢！”随后也不等星儿发话，王开山自行介绍庄中诸事。
　　卧云山庄现在是“两庄合一”的状态，几个月前，柳庄的管事病故，王府未派新管事，因为两个庄子离得较近，便让卧云庄管事兼着柳庄的管事，所以，卧云庄现管着一百二十六个庄户，共五百三十二人，一名管事，三名副管事，十二名庄丁，卧云山庄前后三套院子，现有仆从杂役共八人，洒扫丫鬟四人、厨房上使唤仆妇三人，护院一人；前院住着王开山一家四口，他本人是庄上管事，儿子王清是护院，儿媳邹氏是厨房上的人，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大号王磊，小名石头；其余丫鬟、婆子共六人，皆在后院居住，至于三位副管事和庄丁则是另有居所，距离此处不远。星儿算了下，加上碧桃她们三人，庄上总共也就十三人。
　　王开山说过，走向前，递给星儿两本账册，一本是卧云庄的，一本是柳庄的。
　　星儿未接账本，而是道：“王管事，本妃……”顿了下，有些自嘲的轻笑：“我为什么来这里，石管家应是已经告诉您了，即便他没说，您想必也听到了些风声，您心里清楚，我心中更是明白，来这里，名为尽孝，实是后半生的归宿，身为女子，形单影弱，无力改变什么，便只能顺从别人的安排，在这庄中，我只想安稳度日，以后，还要多仰仗王管事。”言辞恳恳，竟是把自己说动了心，双目蕴泪，想不到自己现在会是如此的可怜、可悲！丞相府的弃女，宁王府的弃妇，若要再自弃，真他娘的没半点活路了，星儿在袖中紧握双拳，逼回眼中泪水，微笑以对，是的，她要笑，笑对一切。
　　王开山恭敬跪地：“王妃娘娘恕罪！”
　　星儿起身，走到王开山面前，蹲身将他扶起：“王伯，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小人不敢当！”王开山错开身子又要下跪，被星儿拦住：“听说您是跟随太妃的人，府里的老人了，我是晚辈，喊您一声‘王伯’皆是应当，然以我现在的身份，只怕您老心中不愿。”
　　“不敢当，小人实不敢当！”王开山再次跪下，额头已有细汗，面对盛怒的王爷，他也未曾如此心慌过，这女孩本身性情怎样，暂时不论，不管现在如何的落魄，她也是皇上赐婚，宁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王爷与相府赌气，将人赶到此处，但她依旧是宁王王妃，哪怕明天将她从玉牒除名，那她今日还是王妃，仍旧是宁王府的脸面，他就应该尊着、敬着！
　　星儿缓缓屈膝跪地，王开山大惊失色，慌忙移开身子，急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小人实在罪该万死！”
　　“欧阳星儿别无所想，只求能在此处安度余生，还望老人家成全！”说过一趴到底，额头触到地面，一时间心酸、委屈填满胸膛，泪水涌了出来，滴落在衣袖上。
　　“小姐！”碧桃、红袖两个一左一右，哭跪到星儿身旁，欲扶她起身。
　　王开山见她这般情形，抛开心扉，如此至诚，不禁感叹她的身世，怜惜她的性情，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承诺道：“王妃请起，您是宁王妃，是主，王开山是卧云庄的管事，是仆，只要老奴在这庄中一日，便会护您一日周全，您放心，没人敢来扰您清净。”
　　星儿心中感激：“多谢！”
　　三人把星儿扶起来，王开山见她脸上泪痕，心中颇为怜悯，碍于主仆之嫌，告罪出了院子。
　　星儿看着他离开，直到他出了院门，还在望，庆幸碰到的是通达明理的忠仆，而非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小人。
　　碧桃见人出了院子，问道：“小姐，你刚刚为何那样……”
　　“失态吗？你是想问我为何要跪一个下人，是吗？”
　　“恩，奴婢觉着他只是庄里的一个管事，小姐没必要那样对他。”
　　“一个小小的庄院管事，怎受得起堂堂宁王妃的大礼，是吗？你是怨我自贬身份，让相府蒙羞，令王府蒙尘，更是让人轻视自己。”
　　碧桃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敢！”
　　星儿弯身拉她起来：“碧桃，我们在这里不是一时一日，若无意外，将会在这庄中度过余生，所以，最好是忘了身份，没有相府小姐，也没有什么宁王妃，咱们和他们并无两样，不过是借人屋檐生存，我拜的是此间主人，会护我周全的长者，我若不以诚待人，又怎能希望别人真心相待。”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王开山一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片诚心。
　　（本文首发晋江原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