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呼唤你的名字》石希

1、第一章

　　一个寻常的星期一的上午，这是一个晴天，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打在D市一所民族大学文学院的会议室里。书记魏开勇，校长吴挺之正襟坐在日常会议桌前，神情略微有一点点严肃，几叠线装牛皮纸档案袋已经散开，魏书记正在翻阅，吴校长紧挨着他坐着，年轻的女辅导员田霏坐在书记的对面，她感到今天二位领导要找她谈的事情并不是日常工作琐事，便立刻端正了坐姿。田霏还很年轻，头发用咖啡色的粗头绳随意绑在脑后，一件合身的小西装外套搭配着洗得发白的休闲牛仔裤，这身装束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稳重干练。

　　魏书记终于把视线从那一堆文件中移开，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田霏。

　　“小田啊，是这样的，耿措州那边有个案件，当地警方需要我们这边协助处理，因为涉案的是我们学校的一名毕业生，当时你是他的辅导员，这里是这名学生的档案。”说完把散开的档案页推到田霏的前面。

　　田霏拿起最上面的一页，快速浏览：“某色尼坤，男，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20××级一班，生源地耿措州xx县......” 田霏在心里默念着。中文系一班，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记得呢。

　　“案件比较特殊，这个罪犯非常顽固。具体的细节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等会儿在路上会有警队人员向你详细说明。这个事情呢，我们学校也是有责任的，我们培养的学生，唉......”田霏一边翻阅，魏书记一边向她解释。

　　“学校已经批了假，你即刻出发，有警队的车在校门口等你。你带的班，院里会安排其他辅导员暂时接管。” 她还没有看完，吴校长已经做出了安排，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也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只是通知她执行而已。看了学生的资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田霏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可是，警方需要她，一个辅导员，协助什么呢？又如何协助呢？她和某色尼坤的关系，仅仅是辅导员和学生而已。

　　“嗯，我明白，这个某色尼坤我了解，他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马上出发。”田霏立刻表态。

　　从会议室出来，田霏急步赶到学校正门口，果然有一辆警车停靠在路边等着，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子问清楚她的身份后，就让她上了车，警队司机马上启动车辆，急速驶出这个城市，马不停蹄地赶往耿措州。耿措地处本省西南，距离这里有大约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出了城市，路况越来越差，路面坑坑洼洼，车辆有些颠簸，刚才接待她的那位警察，向她简单介绍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警察的工作太辛苦，常常黑白颠倒，可能他晚上没有得到休息，这个田霏也理解。司机师傅专注开车，也并不与她交谈。事实上，田霏也并没有聊天的心情，这样更好，落得一个人安静，偶尔看看车窗外倏忽而过的群山，环绕山间的云雾随风舞动着，目视远方，她焦躁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她的思绪也在这样游离的缥缈中回到了某色尼坤入学那一年的秋天。那年阳历八月，已经立秋了，可天气还是无比炎热，实际上并未真正入秋。月底的那几天，田霏觉得自己被这种滚烫的闷热憋得难受，整天待在刚刚分到的单身宿舍里吹风扇，动都不想动。可她已经是一个参加工作的人了，已经不再是学生，那天下午她必须要出门去参加学校的辅导员大会。想到工作，她的心里其实像这几天的天气一样，藏着一团火，一股在胸中灼烧着的热情。就是在这个夏秋之交的季节，她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她的身份马上要变成老师了。作为一位新入职的辅导员，她将在明天迎来自己的第一届学生。此时的她，内心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对于这个学校，她是了解的，这里是她的母校，她在这里度过了大学四年的生活，对这个学校是有一种特别的情感的。大四下学期，她参加了学校内招考试，成绩优异，顺利留校做了辅导员。工作的环境她也是熟悉的，这点对于初入职场的人来说，像捡了一个大便宜，和那些进入政府做公务员，到公司上班的大学同学相比，她不需要重新熟悉环境和人事，学校每一栋教学楼，每一条道，甚至那些隐秘的角落，她都了如指掌，学校哪个门出去，有什么好吃的，她也能如数家珍。辅导员这个工作嘛，她没做过，但也不陌生，想想自己的辅导员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呗。

　　下午两点整，DZ民族学院辅导员大会在第一阶梯教室举行，是的，那时候还没更名成为大学，正式的名称叫做DZ民族学院。学校的几位领导干部都参加了这次会议，田霏和几位年轻的辅导员一起，坐在第一排，认真地听着各位领导的发言，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由于天太热了，从宿舍到阶梯教室晒了点太阳，她脸上流着汗，别的同事也一样，有个别的辅导员拿着笔记本当扇子，时不时扇动着。此时分管学生工作的魏校长----后来的魏书记，正在讲话：

　　“大家知道我们学校呢，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是一个民族院校，通常一个班级，各个民族的学生都有，这是不同于一般大学的；就是在全国的民族院校里面，我们学校也更为特殊一些，我校地处祖国西部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地区，我们的学生，几乎可以说来自全国各地，囊括了祖国56个民族，这就增加了我们辅导员工作的困难性和复杂性，我们民院的辅导员，实在是不好做啊，这一点，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今年，在许多非常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我们学校都有招生；从历届学生情况看来，较之其他学校，我们的学生贫富差距比较大，贫困生人数多，这就要求各位辅导员要特别摸清楚每个学员的状况，不能让一个学生因为经济问题，给大学的学习带来障碍，我们要尽可能解决贫困生的问题......”

　　这些话田霏都能背下来了，因为在暑假期间，他们这些新入职的辅导员，已经到校外一所师范院校进行了一个月的高校辅导员入职培训，回来后，又在校内培训了半个月。每次领导讲话，来来去去无非就是这些内容，下面一段田霏都能帮书记背出来：“我们既然把他们招来了，我们就有责任让他们顺利毕业；往大了说，民族地区要发展起来，得靠人才，我们的责任，正是为这些穷地方培养，输送人才！这些学生，他们今后大多数都会回到祖国最偏远的地区，用他们所学的知识，为祖国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辅导员们，你们不是直接教课的老师，但是你们肩负着学生品德培养的重任！我们学校，从第一任校长王老先生开始，就很注重师生品德的培养，先成人后成才，我们培养的学生，首先要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其次，才谈学习文化知识报效祖国；还有一点，一定要让学生明确，进入我们这所民族院校，不是来混日子的……辅导员这个职业.....事实上还不止这些，民族学院的大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有大城市的，也有极其偏远地区的学生，不仅仅是贫富差异大，考进来的分数，差异也很大，同一个班级的学生之间，差出个一两百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民族的，宗教的，生活习惯等等的差异就更多了。”
　　……..
　　魏校长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内容嘛，跟田霏在心里回忆的差不多。旁边的几位辅导员小声嘀咕：“说这么高大上干嘛，不就是做保姆么.....”。但是，人说出来的话，跟内心实际的想法，不见得完全吻合，事实上校长刚才的讲话，是有一些作用的，至少在一部分辅导员的心中，被激荡起来一种奋斗和奉献的力量。

　　接下来就是其他领导，贫困生助学中心的负责人等等分别讲话，最后是上一年的优秀辅导员郭美玲老师代表辅导员队伍讲话，她总结了辅导员工作中遇到的一些常见案例，这些田霏都已烂熟于胸了，已经学习过并且分析过无数遍了，比如说有个别民族学生习惯带刀，这是不允许的，是需要辅导员向新生强调，并确保落实的，类似种种。郭美玲正是田霏大学时期的辅导员，很多案例，田霏都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

　　会议的后半段，领导差不多都走了，只留下他们这些辅导员，因为接下来要确定每位辅导员所带的班级，分发各个班级学生名单到具体的辅导员手里。田霏带中文系1班，此时她已经拿到了学生名单，全班49名学生，少数民族30多人，汉族10多人，她带的这个班，大部分学生生源地都很偏。表格的最后一栏，还附了每个学生的成绩，粗略一看，分数都不高，有个别的学生，竟然只考了300多分就来上大学了，只有三个人上了500分，最高分是一个叫杨易的学生，看名字应该是个男生。田霏心里叹了一叹，这个学校的学生，普遍高考成绩都不会很好，要怎么样，将这49个学生，培养成校长口中的栋梁之材呢？她拿着这份1班的花名册，不由自主地根据那些名字，猜测着他们属于哪个民族，想象着他们的样子。49人，加上她，刚好50人，他们将组成一个新的小集体，共同度过人生中四年的时光。

　　田霏才二十多岁，青春灵动，单纯又热烈，是的，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眼神里那一股劲儿，传递着她对事业的期待和热情，也或许仅仅是新鲜感，新入职的年轻人嘛，还没有像一些老辅导员一样，经历经年累月繁琐的大大小小的事件，脚步拖沓，双眼无光，整个面部尽显疲惫，对于工作，也只是机械地完成，再无半点热情，一开口说话就是抱怨这份类似于给大孩子做保姆的工作。但是，也许再过几年，田霏也会变成这样呢，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