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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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曾凌不爽实在是一件比让地球反过来自东向西转还难的事，这是邱尽染对曾凌的评价。
一件干一周了，邱尽染尽管是各种找茬儿挑刺儿激将法，曾凌就跟如来佛坐镇一样雷打不动的，对于这位每天杵他跟前找事儿的邱同学，大概最激烈的回应就第一天来上工时一句“活好儿”之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奇异神情。
明天就是除夕了，水城打工的人流基本上回乡回得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常住人口基本上年货也置办好了，这最后两天窝在家除除尘什么的。
街店除了几家有规模或者有订座儿的饭店餐馆，都休业了，老板老板娘给店员们发完今年最后一笔工资，卷帘门一关，门上贴张出入平安生意兴隆的长条儿红纸，再简单点是贴个福字儿，哼着曲儿就往家赶了。
“湖里捞”没关门，邱梓秉持着休假不休业的原则，给一些要回乡回家的服务生准了假，周师傅也要回家，所有邱梓要重新上后厨亲自操厨弄涮料的。
周师傅来之前“湖里捞”也只是个小店面，准备的火锅涮料、调料都是提前弄好的，一天的收入也有限。
“小曾住着宿舍，过年也不回家啊？”
邱梓对于曾凌当初提出的干到年三十儿，还是有点不解的，“除夕夜家里应该有年夜饭吧？”
“我初一回去。”曾凌正坐在柜台边他常坐着玩手机的小马扎上，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马克笔就着面前那张巨大的红纸写新春活动公告。
前两天邱梓有些事情出店去了，账一时算不完就让曾凌帮忙算了，回来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曾凌被点满了技能点的硬笔书法。
最后一笔写完，曾凌按着邱梓刚刚比划的那块墙，确认没摆歪了用无痕胶带仔细贴好四角——曾凌一米八三左右的身高，纸又是横着写的，踮一下脚他便把这公告贴上了合适的高度。
“新春打折这活动每年都有，之前都是老弟写，但他写得可没你好呐。”邱梓笑着给曾凌递了杯酸奶，转头又对着邱尽染，“老弟你看这效果！”
邱梓到了这种大节便把怼邱尽染的日常活动给搁置了，过了初六才会再把传统艺能拾起来，邱尽染都快摸出规律了。
这会儿邱尽染却烦得厉害，“是——写得好，我失业了。”
“嗐！行了，今天二十九夜啦，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干净了，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后厨准备准备，今天照例开一顿火锅儿！”
松劲这两天没来，家里要打扫又要准备年货，正被逮着当壮丁呢，年三十儿晚上年夜饭倒是订在了湖里捞，权当捧场了。
年二十九虽然也会有人出来吃饭，但邱梓会特地不开店，先提前吃顿好的，不然年三十儿晚上年夜饭吃得仓促就没什么过年的意思了。
偌大的一楼大厅里只剩下曾凌跟邱尽染俩人大眼瞪小眼。
曾凌在写大红纸公告的时候，他就一直抱着胸往旁边一杵，看着对方写字竟还有点出神了。
字不错，得有个硬笔书法十级吧，练过的？
字儿要脸吗？曾凌这人果然是事儿多闲得慌！
这手挺好看……啧，好看顶个寂寞的用处，考试又不看你人咋样。
操，曾凌这人真挺讨厌的！烦死了！
平时怼他也不回，就正常说话才理人，不会是个性冷淡吧？怕被看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曾凌一直冷淡的态度，邱尽染没有觉得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第一个想到的词居然是性冷淡。
他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太正常，甩了甩头。
但俩人搁这儿一言不发的实在是气氛尴尬过了头，邱尽染终于还是先开了头。
“你字挺好看的。”
干！没注意就把心里话丢出去了！
曾凌正看着群里那几位斗嘴唠题呢，冷不防被邱尽染一个夸夸丢过来，抬头就着邱尽染打量了一会儿，心想这位一直跟他找不自在的邱尽染是不是今天吃错药了。
许久后他才回应，“谢谢。”
“啧，”邱尽染等了将近半分钟距离尬死已经不远了，“我还在想你犹豫这么久是在想怎么回应呢，再不济也是害羞了不敢开口，结果就憋出这点反应？”
曾凌笑了，尽管平时这位一直带着笑，但邱尽染是第一次看见他不是以礼貌性的，而是这样自在的笑对他。
之前……曾凌跟他朋友来的时候，也这样笑过，邱尽染想。
“你还挺可爱的，火气大，明明表现得那么安静，每次开口却都暴露得一览无余——咳……我的意思是，字好看难道不应该吗？卷面分这种东西，丢了不心疼的吗？”
曾凌把手机屏关上，身体稍稍后靠倚在餐椅的椅背上，“你是不是记仇啊？我之前可没什么仇家，你还真是第一个揪着我不放找我不痛快的。”
“操，你真特么欠……”邱尽染从刚刚曾凌笑开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曾凌用什么词汇形容他，“你居然用可爱形容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我不要面子的吗？！”
曾凌温和过头了，看起来除了出口的时候喜欢逗猫逗狗逗人类之外没什么缺陷了，成了朋友他逗你或许还会跟着一起乐。
总之是养眼温和不至于招仇恨的类型，简称讨厌不起来。
邱尽染承认，他其实那点儿火气早消了，就是有点拉不下去脸，这所谓的个人矛盾，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惹的。
曾凌抿了口刚刚放着稍稍散了凉气的酸奶，舔了舔被沾脏了的嘴唇，眼里却一直带着笑意，“难道你想用可怜？古今异义一下那倒确实可以。”
干！没法聊了！曾凌这家伙果然还是讨厌死了啊！
看着邱尽染气去了后厨，曾凌笑笑，虽然这位邱同学天天没事儿就给他来两句堵他好心情的话，但逗起来还真是其乐无穷啊。
就是不知道开学宿舍见了面对方会作何感想。
估计应该不会打起来了，邱尽染脾性看似刚烈，但应该没到打架的地步，不然早打起来了。
曾凌看向门外，六点不到，天已经黑透了，店门前的空地被店里的灯光照出一片暖橙。
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手机里微信的聊天界面没有退掉，他用指纹解锁屏幕，上面还显示着母亲发过来的几条消息，还有他回复过去却没得到回应的信息。
妈：曾凌，我已经和你爸爸聊过了
妈：他的气已经消了，只说了你既然私自转了学就好好上吧
妈：还能怎么办呢
妈：我挺担心你的，不过卡已经可以用了，还需要钱可以和妈说
妈：除夕夜如果有朋友一块儿的话，就和朋友过吧
他的回复只有两条。
一句“嗯，知道了”，一句“我初一上午回去”。
没什么好说的，他九科成绩其实都很突出，但出于某种不明的心理因素，他想选物生地。
于是便任性了。
估计亲戚里已经传出来什么闲言碎语了，不过他不在乎。
像是鼓足了勇气，曾凌深吸了一口气，关闭了所有程序窗口，最后那一方幽亮沉默为黑暗，如同融进了这二十九夜的新春冬夜，冻得他心里直发颤。
朱洋三十儿晚上虽然不回家，但是也有同学请他做了客归宿，听说是他挺好的一个朋友。
假若不是邱尽染，不是邱梓，不是湖里捞这家在老城沉默的热闹里日复一日迎来一些人又送走一些人的小店，他大概会“去来宿舍守空床”吧，一个人弄两块面包就将就过了这个年三十儿。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度过一个个熬灯油的夜晚。
邱梓是个好姑娘，看起来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已然像个老练的店长，能将他留下吃这顿年夜饭已是他想不到的了。
邱梓听说他年三十儿不回家的时候就提出过二十九一起吃这顿饭，当时……邱尽染那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我很烦很不爽很想打人”的气息。
真挺像只被突然撸了尾巴的猫。
想到这里曾凌笑出来。
后厨隐约能听见邱梓指挥邱尽染干活儿的声音，应该是还在准备涮料吧。曾凌起身，慢悠悠地推门出了店，又坐在了门外平时给等座儿的客人用的小圆椅上，抬头看着一整个黑天鹅绒的天。
周围都是居民楼，但这块儿地方好歹是老城区，楼层都不算高，住的还算满，天一黑一扇扇窗里映出白的黄的蓝紫的逛，晕染在黑夜中。
今天没有月亮，曾凌盯着那天，此刻他注意到光中闪烁着一片片雪白而又被染成光的色泽的东西。
是雪，大雪。
这雪会不会堆起来？会不会影响他回宿舍……二中离这家店不算远，但走过去也有十分钟路程，看这架势不出半个小时地上就得堆个一层细腻的纯白。
算了，只是路难走罢了，曾凌叹口气，蹭着店里的WIFI又想起和群里几位铁子聊聊古诗文预习的作业，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捞出那团已经快打成死结的耳机线，拉扯了老半天才终于解开戴上，翻了翻歌单，最后还是点开了自己最常听的那首本地音乐《燃昏》。
原本是写好一篇中篇小说的纸质稿打算上传到网上，当时年纪还很小，有点伤痛文学的感觉，曾凌顺便就写好了这首歌。
词和曲自然都是他写的，当初谱完曲子觉得不错想自己唱发到黎光音乐和弄潮上，却发现自己唱的比想象中差些感觉。
“月色前，日落后，我将时光参透……”
约到的业余歌手，叫层林，在接他这首歌前发过一些配音作品，都是跟一个非盈利性的工作室制作的，人物句子配的音质甚至有些糊。
后来配过一次两季完结的网配广播剧《天上掉下个猫哥哥》里的攻陆叶，又被《清明醉梦》的作者梨花酪点名，给他妈林沫的工作室打了一次商配的攻，配的《清醉》的攻，叫楚双嵬来着，跟了三季。
这个成绩在配音圈里已经算好的了。
“燃烧天色下是存在着的你我，预演一笑而过的邂逅……”
让他注意到层林的大概是在一个叫《雨过黄昏花易落》的原创有声书里，层林没有配音，只是哼唱了一小段结尾的配乐。
他决定试一试。
“哪怕天幕再燃成红锈，我只知你伸出双手，问我从今往后，勇敢到忘却离别的是否……”
曾凌联系了层林，出乎意料的，对方答应的很爽快。层林告诉他，他没想到居然有人约他唱歌的稿件。
层林甚至没要钱，他说他是因为爱好才弄一弄配音的，除了那部《清醉》，其他所有的稿件都没有收费，能帮上忙他也很开心。
有两三年了吧，是自己初一还是初二的时候约的来着？
不过自那之后层林就没什么参与的作品了，连用来上传那些配音视频的弄潮帐号也删干净了。
“我是否和你说过，我爱你的起始，是那次滚烫的天候。”
最后一句落下，一串钢琴音轻轻地作了结尾，像结束了黄昏，没入了夜的时间。
词儿真幼稚啊。曾凌微微勾起嘴角，开了单曲循环，这首歌虽然贵为他的黑历史，但是他还是挺喜欢的。
所以没谈过恋爱到底怎么写的情歌？靠他收到的那些花啊情书啊什么的？不至于，他无一例外的扫两眼就过去了，转头就往题海里一躺随波逐流。
两遍听完，第三遍正放着呢，曾凌余光里看到一个裹得贼厚、但那一身儿挺值钱特别适合当抢劫对象的女人出现在路灯下。
那个某奢侈品牌的包晃得曾凌眼睛疼。
“这家湖里捞今天晚上还开吗？”女人走到近前，看了眼店里，发现似乎没人，转头就对着坐在门口蹭网玩手机——其实是在看题目——的曾凌开口问了，声音尖酸。
曾凌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过路去亲戚家吃饭的，没怎么注意这女人就低头接着翻手机了，这一被问才又抬头，眨了眨眼，“阿姨，今天不营业的。”
真是……没礼貌，曾凌如是想着，面上没表露出来，回以一个抱歉的笑，“您想要订座可以订在明天。”
“他们这灯还开着呢！人在店里？要是忘关了那可就太浪费了……听你这么说，你是他们店里的？能联系上他们人吗？”
女人没接话，自顾自嘀咕了一阵儿，才终于又接着问了，声音除了尖酸还带了些哑，颇为难听，像是常年尖声斥责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她没注意到曾凌礼貌性质的微笑淡下去了几分。
曾凌顿了几秒，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刚准备追问两句就听见曾凌沉声说，“您是来讨债的还是来砸店的？您说的到底是哪位……”
“曾凌。”
曾凌的话没说完，店门就被一把推开，半敞着，他回头就对上了邱尽染那双眸子。
“进来，去后厨，外面这点事儿我来处理就行。”
曾凌稍许疑惑，想这女人……这类泼妇大约是邱家某个亲戚，好像不太受邱尽染待见，他也不好多问，在邱尽染让开一条路的时候闪身钻了进去。
女人也想跟着进，被邱尽染堵了路，随后邱尽染拉开了门出去，和那女人面对面站着。
邱尽染现在看起来比平时见到的那种“不高兴”还多了一分无奈与烦躁，曾凌走到后厨门口后没忍住又望了眼门外，对立着的二人，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但邱尽染更像是在反驳什么。
离得有点远听不见他们在门外说了什么，除了他刚走过来时听见了那女人叫唤了句“你就让你舅妈在门外头这风儿里头站着啊！”
确实是亲戚，还是个舅妈……估计关系是不太好了……
曾凌钻进后厨，和邱梓道了声谢才在折叠桌旁坐下，桌上已经堆满了涮料和一只火锅。
考虑到曾凌的口味邱梓特地准备的鸳鸯锅。
“谢什么，明天三十儿吃饭的人还多呢，又不给你涨工资，吃这顿抵了可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
邱梓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碗，把锅下的炉子点着了，“等会儿老弟回来就可以一起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年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