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柔》焰影倾城

1、至柔

　　下雪了。
　　深夜里飞雪的声音，让我又梦到了娘亲。
　　——梦里面的娘亲很美很美，就像她每次来看我的时候一样。
　　从我出生起，娘亲就把我寄养在一个姑姑的家里，虽然她不能经常来看我，但是她每次出现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是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些……我更希望的是她能够永远留下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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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六岁之前，从来没见过爹爹。
　　直到有一天，那个青衣黄衫的叔叔从姑姑的家里带走了我。
　　那一天，雪很大。
　　顾叔叔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说起话来也很和气。
　　他还会讲笑话给我听。
　　后来，他就带我来到了一个叫做汴梁的地方，据说那里离我原来住的地方很远很远。
　　在汴梁的一座小楼上，我见到了一个白衣人。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神仙。
　　他整个人彷佛是雪堆出来的一般，脸、手、衣服…都是白色的，只有鬓发乌黑，双眸如星。
　　顾叔叔把我交给他的时候，我听到他们两个在悄悄的说着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楚。
　　因为那个时候，不到六岁的我正呆呆地看着那个白衣人，听着他叫我小柔。
　　小柔？我的名字么？娘亲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但是我没有拒绝这个名字，仿佛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他让我坐在他的膝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起来过，这其中的原委，我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
　　后来，他让我喊他爹爹。
　　这让我又想起了娘亲。
　　——娘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坐在爹爹的膝上，一边数手指，一边抬头看着他的脸。
　　他的发丝垂下来，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忍不住用手去挠，却有一只手阻止了我。
　　我抬头，看到他笑了一下，然后，他用手抚过我的脸，那手指冰凉冰凉的，摸在我痒痒的脸上却很舒服。
　　…………………………
　　神侯府里除了爹爹之外，还有爷爷有和三位叔叔。
　　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二叔三叔的年纪看上去要比爹爹大得多。
　　我在那里住了下来，每天和我一起玩的还有四个哥哥。
　　他们对我都很好，可是，我还是忘不了娘亲，忘不了很小的时候在草原上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又见到了她。
　　那一天，我在院子里玩，爹爹的朋友戚叔叔也在，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人。
　　大门外面站着一个人。
　　他一直在看着我。
　　戚叔叔也察觉了，我发现他的脸色和平时不太一样，就悄悄地问他：“戚叔叔，外面那个人是你一直在等的朋友么？他为什么不进来？”
　　戚叔叔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然后又说了什么这里有人等着他但不是我之类的让我很是不能明白的话。
　　于是我跑到一处离大门比较近的地方，一边捉蝴蝶，一边偷偷看着门外的那个人。
　　他和爹爹、戚叔叔他们一样，都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
　　不同的是，爹爹的白衣很素净，除了白还是白。
　　而那个人的衣服上，却用金色的线绣着很多我不认识的图案，虽然很浅淡，但是看得时间长了，就有点儿眼花缭乱。
　　他长得很好看，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的样子。
　　顾叔叔来了，他一进来就把我抱起来，之后才和戚叔叔说话，原来他才是戚叔叔一直等着的人。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娘，她的影子在院墙外面一闪，就消失了。
　　我朝大门口看去，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爹爹，我娘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抱在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就是白天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我偷偷的拿他来和爹爹比较。
　　因为我一直认为爹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没有什么人，能够比得上他。
　　比过之后，我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好看。
　　他们两个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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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我长大了些。
　　大概在我九岁那年，顾叔叔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知为什么和爹爹吵了起来，吵得很凶。
　　然后他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对我笑了笑。
　　顾叔叔走了之后，爹爹就不让我出门了。
　　那一段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的看着我，好像生怕我会突然不见，或是被什么人捉走。
　　可是我好想到街上去玩玩，能整天陪着爹爹固然很好，可是他多半时间是把我放在一边，自己埋头在一堆纸张、卷宗里面……
　　戚叔叔很久都没有到神侯府来了。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面放风筝，风筝的线断了，从高高的院墙上飘出去很远。
　　我追了出去，忘记了爹爹的叮嘱，我只想拿回我的风筝，四叔给我做的。
　　风筝不见了，我很伤心的在街上哭，这时候，来了一群孩子，他们拿着我的风筝。
　　我去和他们要，但是他们不肯还给我，一个男孩子还指着我大声对其他人说：“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从契丹来的野孩子！”
　　野孩子？我？我不是！我有娘亲和爹爹！我不是野孩子！
　　我冲过去和他们争辩，然后就打了起来。
　　二叔他们教过我武功的，可是他们人多，年纪也比我大得多，所以我还是打不过他们。
　　这时候，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群孩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全不见了。
　　正在我奇怪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我。
　　那个穿水蓝色衣服的姐姐像仙女一样美丽，而另一个低着头的人……我抬起头，刚好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模样比女孩子都要漂亮，虽然他和那个神仙姐姐站在一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他是孤孤单单的。
　　我听到神仙姐姐对神仙哥哥说：“她和他父亲长得真像……”
　　父亲？父亲不就是爹爹么？我真的和爹爹长得很像么？
　　他们把我送到神侯府门口就走了。
　　我一个人想了好几天，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爬到爹爹怀里扳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还是没觉得哪里像……
　　爹爹恼了，他问：“小柔，你看什么？”
　　我抬着头，说：“前几天在街上有一个漂亮姐姐说我和爹爹长得很像，我看看……”
　　爹爹的脸色变了，我连忙捂住嘴也赶不及收回刚才的话。
　　他已经知道了我偷偷跑到街上的事情。
　　我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他又不会和我说话了，也不会再抱着我了。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可儿哥哥他们喊我我也听不见。
　　小楼上的灯亮了很久，我一直看到它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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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些日子，神侯府里突然来了一个很美的阿姨和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她彷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样子，却长得那么漂亮，而且高贵得像一个公主。
　　这让我有点难受，我忍不住去池塘边上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看看有没有她那么漂亮，但是照来照去，我觉得，我不如她好看。
　　…………………………
　　她们是来找爹爹的。
　　那个阿姨和爹爹在楼上说话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在院子里等她。
　　她的裙子很短，仅到脚踝，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
　　那上面的刺绣好精致，我忍不住蹲下去，仔细看她的鞋子。
　　她指了指小楼上面，得意地对我说：“好看吗？奶奶给我绣的！”
　　我好奇地问：“奶奶？她是你奶奶？……那你娘亲呢？”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要你管！”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人出来了，她马上跑到了他们的身边。
　　爹爹似乎很喜欢她，还伸出手去摸了她的头。
　　那一刻，我就站在池塘边上看着他们，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真像一幅画。
　　我又在池水里照了照自己的样子，仍然和爹爹长得不像，倒是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她和爹爹有点像……
　　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们，他们好像离我很远很远，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又想起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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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走的时候，我趴在门边上看。
　　我想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走了，还会不会回来？爹爹那么喜欢那个小姑娘，他会不会不要我了？
　　看着、想着……我的脸上湿湿的。
　　爹爹也很难过，他又不和我说话了，也不和别的人说话。
　　晚上，我赌气不吃饭，三叔把我抱到椅子上我也不吃。
　　我偷偷瞄了瞄，爹爹正在看着我，可是他的表情又不像……用四叔的话说，就是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时候，一碗汤忽然被推到我的面前，三叔笑着说：“你看你爹爹只给你盛汤，他最疼的还是小柔，快喝吧。”
　　我喜滋滋的刚要拿起汤匙，却又一下子哭了出来。
　　“爹爹你果然不疼我了！我从来不吃牛肉的！”
　　爹爹吃了一惊，彷佛才回过神来。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爷爷看了爹爹一眼，表情古怪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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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整整哭了一晚上。
　　就为了一碗西湖牛肉羹。
　　爹爹你不喜欢我了，没人疼我，我要去找我娘！
　　我照着严姑姑平日里的方法收拾了包袱，还预备写一张条子放在桌上，明天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写什么呢？
　　——我去找娘了！
　　……………………
　　趁着夜色的掩护，我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晚的街上非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这让我有点害怕，甚至想掉头回去。
　　可是，回去的话，他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的。
　　于是，我硬着头皮往前走…一步……两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柔。”
　　我听三叔讲过，有一种鬼会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叫行人的名字，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的话，就会成为它们的替死鬼。
　　我没有答应，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我吓得腿都软了。
　　然后，那个“声音”就“飘”到了我面前。
　　我用手捂着眼睛，偷偷从指缝中去看那个鬼的样子。
　　结果，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在神侯府的门口看着我的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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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笑很柔很暖，像一朵白莲花开放时候的样子。
　　他把我带到他的家里，我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很听他的话，就像当初我没有拒绝爹爹给我的名字一样。
　　他的家很大、很华丽，那里的人都叫他“小侯爷”，可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神侯府的朴素。
　　于是，第二天的早上，我很客气很有礼貌地和他道了谢，并且告诉他，我要回家了。
　　小侯爷很悠闲地喝着茶，问我：“小柔的家在哪儿啊？”
　　“在那边。”我用手指了指神侯府的方向。
　　“错了。那不是你的家，这里才是。”他仍然笑着对我说。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的家明明在神侯府，他一定是弄错了……反正他就是不让我走。
　　我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方法，也没能像当初那样从后门逃掉。
　　我想起爹爹……我好想回家。
　　爹爹一定是听到了我每天在梦里叫他，他终于来接我了。
　　小侯爷好像也在等着他，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他们两个相互看着，一直过了很久，久到躲在屏风后面的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爹爹和小侯爷他们两个……在一起……
　　我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记得当时脸上是滚烫滚烫的，起身的时候，还撞到了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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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惹爹爹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而且这一次，还多了个喜欢喝西湖牛肉羹的小侯爷。
　　他们一定不会饶了我。
　　我还是去找娘亲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