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房客》盛眠

1、第 1 章

　　一入冬，北江就变成了制冰机，寒气扎入肌骨。火车开过的轰鸣声把寒夜炸碎，远处的霓虹笼在灰蒙蒙的雪雾中，像将要燃尽的烟头。

　　林璀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瘦弱笔直的背脊绷成了一根弦。长睫颤了颤，雪粒落在睫毛上。

　　他长吸一口气，干燥冷冽的空气刮过鼻腔，引起一阵刺痛，顾不上咳嗽，猛得又吸了两口，他需要干净的空气。

　　火车站内小孩的哭声如细刀片切割着他的神经，人们擦着肩膀往前，污浊粘稠的空气像一张锋利的网，密不透风，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勒住他呼吸。

　　从十四岁起，他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奶奶也不会轻易让他出门。

　　兜里手机震动了一下。

　　「到了吗？我在火车站门口等你。」

　　林璀面无表情地看完，把手机揣进兜里，看向前面的马路。

　　沿着这条路应该能出去，但是被半人高的障碍物拦着，上面挂着牌子——禁止通行。

　　林璀视线在那快牌子上略略停顿，径直往前。

　　手指轻轻一拨，背包从他肩上滑落，在空中划出弧度，落在障碍物那头。

　　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清瘦得过分的手腕。

　　他快跑两步，撑住障碍物，轻松越过，转身弯腰将行李箱也搬过来。

　　「需要我请工作人员来帮你吗？」

　　「林璀，你安全吗？」

　　消息发送得越来越密集，林璀单手拉着行李箱过马路，低头回了一句。

　　「出来了。」

　　刺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撕裂耳膜，刺入大脑。车身蹭过地面，停在他右手边。

　　林催被声音刺激得浑身麻痹站在原地，刹车声如有实质，反复冲击着耳道。车灯像子弹一样射来，他眼神逆光而去，光源中心有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

　　肖一阑踩死刹车，隔着前车窗，对上林璀的视线，少年眼中极致的淡然令他心惊肉跳。

　　他手心捏出一把汗，略略闭眼清理思绪，查看了行车记录仪，行车记录仪很清楚，他没超速，这里也不是人行通道，不是他的主责。

　　早听说这条路上碰瓷的人多，他一直控制着车速，但是雪雾太大，转弯处忽然闯出一个人，他还是差点撞上。

　　林璀一动不动，肖一阑重新抬头，警惕地打量着他。

　　零下三度的雪夜晚，单薄的纯黑色卫衣松垮挂在少年身上，他看起来很脆弱，像快枯死的植物，随时会倒下。

　　肖一阑又等了一会，见林璀没有离开的样子，拉开车门走下，隔了一段距离站定，“你没事吧？”

　　刹车声还在林璀耳道回响，掩盖了肖一阑的问候，林璀看见肖一阑嘴唇开合，但凝固的思绪判别不出他的意图。

　　只感觉男人黑灰色羊绒大衣很暖和，肩膀把衣服撑得平整，胸前银色胸针反射着细碎的光，看着很名贵。

　　少了车窗的阻隔，肖一阑才发现林璀脸色异常苍白，只有唇边带着一点血色，微长的额发贴在眼角，本来是很漂亮的眉眼，因为恍惚而显得有些病态。

　　不是碰瓷儿的，肖一阑断定。碰瓷儿人不会那么弱势，肖一阑提步走到林璀面前，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男人眉心紧拧，深邃的瞳孔带着审视意味。林璀耳道中的声音慢慢平息，脑中还没处理完关于男人的信息，慢半拍地仰头：“没事。”

　　“先跟我过来。”

　　肖一阑将林璀带到路边，瘦削的腕骨隔着一层卫衣布料落在他手中，轻而易举捏出骨头的形状，这样的天气，只穿一件兜帽卫衣，可怜得像谁家走丢的小动物。

　　林璀无力反抗，顺从地被牵走，肖一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攻击性，又松了口气，态度和善很多，“抱歉，雾太大了，刚刚转弯没看清，吓到了吗？我送你去医院。”

　　林璀慢慢反应过来，男人的车刚刚差点撞倒自己，他想说自己没事，但是他的每一条神经都被火车站内的气息和刹车声扰乱，凝固的牙齿碰了碰，呼出几口白气，像是在挣扎。

　　“你等等。”肖一阑把车停到路边，从车上取出一瓶温水，递给林璀。

　　“没事。”林璀终于挤出两个字，肖一阑停车的时间麻痹感逐渐褪去，感官恢复部分知觉。

　　他没有接肖一阑的水，抬头看着肖一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对上他淡然的眼神，肖一阑越发觉得奇怪，差点被撞倒的人不该如此冷静，除了刚刚的恍惚，少年平静得近乎冷漠，眼中仿佛凝了冰层。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肖一阑坚持，因为对方看着太奇怪，他不想留下后患。

　　林璀精力不济，急需一个干净的地方，净化他在火车站内沾上的味道，那让他无法呼吸。

　　兜里的手机又响起，这次是电话，林璀直接掐断，扭头就走。

　　他转身太突然，肖一阑下意识伸手拉他，林璀被拽得后退一步，鼻尖蹭过男人的下巴，一股雪松的木质清香混在冷冽的空气中，钻入鼻腔，覆盖了火车站里难闻的气味，像生命力被注入体内，他混乱的神经被干净的雪松味温柔抚慰，逐渐平稳下来，呼吸变得顺畅，他假想自己是一株小草，在阳光下肆意伸展。

　　肖一阑像树一样支撑着林璀的身体，语气温和，却让人不敢轻易拒绝，“我带你去医院。”

　　鼻尖一晃而过的雪松气息短暂地拯救了一下林璀，他离开的步伐变得犹豫，反方向向肖一阑靠近一步，贪恋地深吸一口。

　　男人生得高大，他几乎整个被雪松的气息笼罩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几乎快要贴上男人胸口。

　　肖一阑再度牵起林璀的手腕，往车里带。

　　车内一直开着空调，在寒天雪地里隔出一个温暖的世界，林璀坐在副驾驶，浸润在雪松味中，手脚发软，他好像找到了他的归属。

　　路灯昏黄的光划过车内，胸针在黑暗中闪现，他现在才看清肖一阑的样子，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稳坐在驾驶座上，长臂微曲，轻松把控着方向盘，彰显出上位者的稳重气势。

　　林璀在云州时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太贵了，指尖都透露着贵气。

　　车子向医院驶去，中途林璀的手机又响起来，林璀再次掐断。再响，再掐断。

　　“是家里人吗？”肖一阑看他年龄不大，他把人送去医院，最好有监护人在场。

　　林璀没有回答，低头又想掐断电话，肖一阑出声，“可以让我和你家里人说一声吗？我需要和他们沟通医院的地址。”

　　肖一阑目视前方，手掌摊开放在林璀面前。林璀仿佛看见雪松气息变成幽幽雾气缠绕在他指尖，他对这味道有天然的臣服感。

　　手机落到肖一阑手中，对面的女人很着急问了一句在哪个医院，并不关心人有没有伤到。

　　肖一阑还手机的时候多看了林璀一眼，他刚刚才知道少年叫林璀，星空一样闪亮璀璨的名字，但是本人此时软绵绵陷在副驾驶里，黯淡无力。眼睛没有焦距地直视前方，散发着一种超乎同龄人的冷淡，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他自己。

　　医院门口不好停车，肖一阑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林璀很乖地和他下了车，走到医院门口，却怎么也不肯进去，方才车里暖气吹红的脸颊，又褪去血色。

　　大厅里人来人往，叫喊叹息和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林璀感觉体内神经又开始搅成一团，所有的声音和气息像湿毛巾捂住他的口鼻，堵塞呼吸。

　　他转身要逃，上了发条一样飞快跃下五级台阶，脚未落地，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肖一阑身高腿长，两步迈下阶梯，单手揪住他的后领，接住他后仰的身子，“刚刚话都说不出来，现在跑那么利索。”

　　林璀仿佛被雪松的味道压制，卸了力整个靠在肖一阑怀中，后仰着看他，“我不想进去。”

　　肖一阑只是想抓人，林璀无赖似地一靠，臂弯陡然一沉，他差点没把人捞住，训道：“站直了。”

　　林璀规矩站好，澄明的双眼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抗拒，倒是比刚才软绵绵的样子有生气许多。

　　他的眼神太过无辜，让肖一阑生出一种自责的错觉，好像刚刚不该那么凶。

　　“只是检查一下身体，别怕。”肖一阑像撸猫一样摸了一把林璀的脑袋。

　　远离了医院门口，被雪松味儿一安抚，林璀纠结起来，他不想去，可是他又不想离开肖一阑身边。

　　今天太累了，只有肖一阑身上的味道可以让他觉得安全轻松。

　　林璀为难地站在原地思考。肖一阑感觉今晚的自己莫名有耐心，他归因于自己需要一份医生出具的检查报告，规避以后更多的麻烦。

　　“你一直陪着我就可以进去啦。”林璀长舒一口气，自觉想到一个好办法，他害怕医院里气味和人声，但是肖一阑可以把这些屏蔽，只要肖一阑在他身边，他觉得去哪儿都没问题。

　　肖一阑被他理直气壮还带些许得意的语气弄的有点茫然，但还是容许林璀像个挂件一样勾住他手臂，半张脸埋在他肩膀，走过大厅。

　　肖一阑想起自己在老家时养过的猫，很粘人，没事喜欢往他怀里钻，在他面前翻肚皮。

　　还是年纪小吧，胆子也小，肖一阑想。

　　看林璀身上的卫衣，面料粗糙，更谈不上款式，全凭一张好看的脸，才压住了这件衣服土气。小小年纪，一个人坐火车来江北，害怕也正常。

　　这样想着，肖一阑又摸了摸林璀的头，护士举着针头扎下来，上半身靠近林璀。林璀扭头把脸埋进肖一阑怀里。

　　肖一阑站着，林璀坐着，这个高度差他能看见林璀头顶的发旋，圆圆的很可爱，“害怕扎针？”

　　林璀在他怀中摇头，发丝在在他衣服上乱蹭， “不喜欢人家靠我太近。”

　　肖一阑手顿了顿，他也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现在林璀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他却没有推开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