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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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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雨停了,温度有些低,梁时带着叶其明顺着路往上走着转着,田老板给他们指了一条路,是梁时之前去往奶奶家路过的。
两人一路上都是安静地走着,偶尔手指轻轻擦过,梁时随手找了一截枯草杆,在手中晃了晃递给了叶其明。
“给我这个做什么?”
“没听过吗?很多人都是这样牵着的。”
叶其明挑挑眉接过它,“这是……”他话音一转道:“怕丢了也不是用这个吧?”掌心向上对着梁时勾了勾指尖,暗示意味十足。
梁时并不看他,当没听见叶其明转过话中的暗含意味,只是平稳的向前走着,手却向后伸去。
叶其明满意的将手搭上去。
刚下过雨的乡间小路是泥泞的,叶其明小心翼翼地踩着梁时的脚步,两人行走间带起的泥水沾满了裤脚。脚步重重叠叠,一直到一处高地上,梁时松开叶其明的手,远眺着山川河流。
他对叶其明指了一个地方,说:“曾经奶奶带我来过那边。”
叶其明挑了挑眉望过去,半山腰处云雾朦胧,隐约间可见一座砖瓦小房静默地矗立在经过洗涤的深秋浓翠中。
他疑惑道:“奶奶带你来的?”
梁时笑了一下,带着些怀念说:“那时候十四五岁,是暑假来的。”
远处天与云与山相接,天是白的,云是黑的,山是青的,混成浓墨,色调暗沉。
风又起,树梢弯曲枝叶婆娑,簌簌声响如云如水。
梁时风衣衣角扬起,叶其明后退一步从背后望着梁时——
他身后群山绵延,薄雾笼罩浓翠山头,而他身姿欣长,磊落坦然。
明明黑发被风吹得凌乱四散,叶其明却忽然笑出了声。
梁时转身对他歪了歪头。
“笑什么?”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发现压不住,索性不再管了。
叶其明将衣服帽子兜在头上,伸手按了按,“没有理由还不能笑了?”
梁时摇头,轻佻眉梢,他仰头看了看天,忽然问了句“好看吗?”
叶其明又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梁时背后泼墨景致,又望进梁时眼中,说“好看。”他一双瞳孔漆黑,专注看人时很是冷漠,偏偏唇角带笑,端的是温柔真挚的模样。
至于说的是什么好看就不知晓了。
梁时沉默半饷,指尖摸了摸叶其明鬓角,过了会说:“走吧。”于是叶其明又跟在他身后沿着原路慢慢往旅馆走。
雨后山村阴冷,却又带着泥土被浇灌的气息,在这深秋季节恍若新生。
梁时不经意间看见叶其明抚过枯草的白皙手指,只觉得这种情景大约是难得一见的闲适惬意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叶其明偏头,目光落在梁时骨骼清晰的下颌。
“什么?”
“……你之前说奶奶住院时看见过那些照片,我想问问……可以说吗?”
梁时脚步顿了顿,到底伸手牵过叶其明,低声说“可以。”
叶其明掌心转着方向,将梁时手指裹进掌心。
“那年初二,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后奶奶已经倒在了地上,再之后就是叫救护车,过了两天奶奶才醒过来。”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梁时喉结滚了滚,“让我回家拿了那些照片过来。”
***
梁时将奶奶扶着靠坐在床头,老太太抖着手将让梁时拿来的东西放在梁时手上,温声说:“小时,看看吧。”
梁时奇怪于奶奶的态度,伸手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东西的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是他和叶其明的照片,摸在手中触感分明,各种各样,背地里的牵手,无人处的亲吻。
老太太伸手够着梁时的手,很轻地拍着,说:“其实奶奶有这种感觉,你是什么性子性子奶奶很清楚。”
梁时捏着文件袋的手在发抖。
老太太将照片从他手中温柔地拿出来,抚摸着上面的梁时,他眼中是温柔的笑意,看着走在身侧的另一位男生。老太太嘴角是平和的笑意,说:“小时,奶奶很感谢其明的出现,不然你总是一个人,奶奶很担心的。”
“小时,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奶奶只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快乐。其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们两人都好好的。”
老太太断断续续的对梁时说着话,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短短的几日中变了很多。梁时联系不上叶其明,打电话发短信再到寻求叶其明的朋友,然后被告知叶其明已经走了,随着家人出国,甚至连高考都放弃了。
这便是那时候的梁时得到的消息。
梁时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抿紧嘴巴,没有办法对奶奶说出这些。
后面几天老太太身体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甚至早上时奶奶会比梁时先醒过来,梁时心中渐渐缓着气,一方面照顾老太太,一方面临近开学,很多时候忙碌的一天中他在刻意的将叶其明从脑中抽出。
直到某一天突然接到了来自叶其明的分手信息,梁时起身出了病房门走到走廊,很长时间在盯着手机屏幕上面的这条信息,他向后靠了靠,抵上一片坚硬与冰凉,是医院墙壁。梁时手背青筋明显,他仰起头难耐的闭了闭眼,嘴唇因为用力抿着泛着白,又是好长时间,他抬起手很用力的在按着屏幕,发出的信息旁边小圆圈转了两圈,消失无踪。
梁时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那是心脏极速坠落在地带来的冲击感与一如所料的钝痛。
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去叶其明的家看一看,这种预感强烈到了让他遗忘可以打车去往目的地。
一路极速奔跑。
街上车辆行人很少,年假还未结束,匆匆而过的只有包裹的严实的外地工人。
今年冬天格外冷,梁时心上同样是冷的,急促呼吸间却是热气上涌。
……
***
梁时青着颧骨肿着手指回到医院病房后看见的是奶奶躺在床上呼吸清浅,他扯了扯嘴角走向走廊最西边的卫生间,夜晚的医院更是冷漠,凉水扑在脸上让梁时清醒又疼痛,他手撑着洗手台目光落在镜中自己被一拳擦过的脸颊,半晌走回奶奶病房。
然而这一天远没有结束。
趴在奶奶床边的梁时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惊醒,他顺着力道看过去,望见的却是奶奶瞪着眼睛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着。
梁时瞬间惊醒。他慌张的找到按钮按下呼叫器。
值班护士门很快的涌进来,梁时被推到距离最远处,他直直的站在墙角,无知觉的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撞着墙壁。
两位护士检查完后抬头对视一眼,梁时惊恐感愈发强烈。
又涌进来一大堆人,他们说着梁时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进行一系列操作后又将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推到了手术室。
梁时脚步钝钝,耳中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全身仿佛被海水包围,他想向上冲过去,探出头呼吸到氧气,双腿却异常沉重,手臂被重金压制。
于是深陷海底,无法挣出。
……
手术室头顶的灯熄灭,门打开医生相继走了出来,看见门外只有一个男生时顿时满眼不忍。
梁时迟钝的反应着。
主治医生对他摇头。
接着奶奶被推了出来,回到最开始的病房。
老太太睁开眼,轻声唤了句梁时的名字。
对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小时啊,你要快快乐乐的,哪怕和其明没在一起,也要好好生活。”短短一句话二十五个字,梁时记了多年,甚至连奶奶语气中的艰难停顿都能在脑海中清楚地回忆。
老人家大约是从梁时几天前的避而不谈中明白了什么。
梁时静默的流出了泪,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很低很哑,说:“奶奶……别走……”后两个字只留气音哑在了喉间。
梁时的力气仍在海底。
平日里高高瘦瘦表情冷淡一男孩骤然红了眼眶流出眼泪,老太太看得心中发着疼,她听见的是梁时在叫她“奶奶”,和以往的十八年一样,手指费力地移到了梁时放在床边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老太太眼角滑落一滴泪,呼吸机长长地“嘀——”
梁时心脏一紧,他耳边“轰”的一声,骤然间膝盖和病房冰凉的地板相撞,他跪在了床边。
医生护士人来人往,嘈杂声围绕着他,他感受到的是渗入骨肉的冷。
这天之后,梁时孑孓一人。
***
常清林雪婷随父母赶来时是第二天清晨,清晨的医院人影繁杂而安静。
走进病房后几人脚步同时停住,寡白一片的病房中梁时笔直的跪在地上,少年人的脊背瘦削,初具成人的宽厚却又单薄许多,低垂着的脑袋是无声的软弱。
常清和林雪婷被梁时的状态吓到了,对视一眼对身后几位父母摇了摇头,放轻脚步走到梁时面前,眼中满是担忧。
梁时察觉到她们后抬起头对她们点了点,随后又是沉默如雕塑一般看着病床上身覆白布的身影。
常母眼中满是担忧地走上前来,轻声喊了梁时的名字。
林伯上前拍了拍梁时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