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白鹭踏清洲

1、归乡

　　说书人站在一楼的一侧正中央的台上，说是台，也有些夸大的意味，不过是稍高一些的地罢了。兴奋的看客大多坐落在其周围，往往是一张四方桌，围了许多干苦力的汉子。而在楼上，大多是一些颇具闲情雅致的公子哥，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故事本身如何，单单只是拿捏着一把题有文人雅客词句的扇子，就算是“不虚此行”了。不过倒也有些许穷酸些的秀才，嘴上念叨着“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类的笑话，这都是不常见的，为了这些人物，店家花了些许心思，将那一层楼上的每间包厢都标明了“梅兰竹松”这一类的名字，所以连二楼的屏风仿佛都沁着书香墨意，再往上，三楼便是顶楼了，顶楼颇小些，但却处处透露着华贵之气金丝楠木雕刻的花鸟门框，而那一方大圆桌，上面铺着上好的绸缎，葡萄美酒琉璃盏这里时时供应着。这便是八仙楼的构造了，这样别出心裁的楼，金陵也仅此一家。
　　“各位客官别急，明日，我们讲讲正月里京城那桩至今未破的奇案。保准不会令大伙失望”说书人到了酉时便摇了摇那把边角破烂的折扇，台下的看官在初春已染了大半霞色的天空带着有些喧闹的谈笑声远去了。但八仙楼却并不显出半分失落，反而待几个做事利索的小厮在楼檐边各处挂上金灿灿的灯笼，更有几分大气的贵气溢出。
　　顶楼那一方圆桌上头摆满了金陵闻名的佳肴——盐水鸭、东山老鹅等等常人一年难得吃到的菜品，但在这，却是日日都有的常态。为了好好的招待这些贵客，八仙楼的厨子都是找人事先买下了卖身契的，从小便被安排好学哪一门手艺，即便是个痴傻，也能教出个顶好的大厨。但那些寻常看客向来是吃着还未出师的小厨子做的菜，虽不难吃，但却到底少几分“贵气”。这便是八仙楼的本事所在了。
　　而在这八仙楼的一处阁楼里传来几声轻咳，“都准备好了吗，芸娘？”说话的人是个看起来不过刚及笄的姑娘，却面色苍白，手里轻抚着一直通体雪白的阴阳眼小白猫。
　　芸娘是这八仙楼的管事，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双杏目，嘴角还有一处梨涡，此刻却皱着眉，瞧着眼前的小姑娘。
　　“姑娘”芸娘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芸娘，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舟生看不见芸娘的模样，也大概能够明白她此刻想说什么。
　　“舟生本就是罪臣之女，两年前侥幸被芸娘救下，已然是不可多得的幸运。因这眼疾，无法帮上芸娘什么，却还连累芸娘受朝廷官兵的施压，不论如何，我与芸娘，亏欠了许多，如若还有机会，舟生一定报答芸娘。”
　　说这话时，舟生已经站了起来，话毕，她向芸娘拜了一拜。
　　“姑娘，不可，妾身曾受周家大恩，周家落难妾身自然不能不管！”芸娘扶起舟生，又或者说，周纯一，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被流放边疆的周纹域独女。
　　夕阳浸透了白纸一般的天，只留下天际一条直线的白。
　　离别，似乎成了少年周纯一难以抹去忘却的噩梦。
　　大多的行李其实已经收拾好了，但芸娘放心不过，又叫来一辆马车，上面装着几盒上好的金丝炭，还有一些补身体气色的药材还有一些贵重的首饰，这些都是舟生原推辞过了的，但是因为她身子不好畏寒又有眼疾，所以芸娘便又费了些心思，叫来几个功夫好的练家子护着，生怕出些什么差错。
　　去京城的路途远而崎岖。到京城的前一夜，送她来的一群汉子们在郊外架起了火篝，高声阔谈，一边想象着心中繁华京城的模样，一边又装做自己了解颇多的模样多说几句他人口中的京城。其中一位细心的大叔见她掀了帘子，以为是吵到她了，连忙道了歉“对不住姑娘，我们没出过远门，更没见过京城，故而兴奋了些，望姑娘见谅。”王林鲜少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虽然双目低垂着，眉眼恬静极了，听见他大大咧咧的道歉却丝毫不显出嫌弃模样，只是轻声对他说“没事，大叔，我只是想听听你们谈些什么。”
　　但这场路途上少有的谈话最终也被制止了，大抵是因为这些看似粗犷的男子汉们也察觉到了今晚月色的凄凉。
　　入京的时候赶上了花朝节举办的前夕，街上洋溢着快乐的氛围，女孩子大多携着自己闺中好友。此处，与金陵是大不相同的，女子虽说能够在节日出门游玩但到底都挂了面纱，游人也较为腼腆文雅。不似金陵，大多带上几只金钗略施粉黛就出了门，街上的人们都是大嗓门，随处走到一处肉摊，就能听到卖肉大叔爽朗的笑声。大抵，京城的人们像西湖，烟雨朦胧含蓄之际，叫人看不出好歹。而金陵，却像是那高耸入云的泰山，就矗立在那儿，任人看个精光。
　　几位大哥向舟生道别后，结群去街上游玩，她模糊间听见他们要去香山上的一座庙祈福，便多嘴问了一句，“大哥为何要去庙里祈福？可是家中有什么困难”，那几个大汉便冲着小姑娘笑了笑，“这倒不是，林阿远原也是京城人，不过几年前家中途遭变故，弟弟出家留在了香山上的广济寺上，他就随着妻女到了金陵。”
　　舟生这才发现，那几个大汉口中的林阿远便是这一群汉子中最照顾她的那位大哥，她听完后将随身带来的几只金钗塞给了几位大哥，“舟生多谢几位大哥一路相随相护，京城物价颇贵，请几位大哥将这金钗挡掉换些小物件带回去给家人。”
　　几位大哥面露难色，想来芸娘也给了酬金，但收下这钱，于这几位汉子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故而舟生想了想，“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各位大哥切勿嫌弃。”
　　“心意不重，各位大哥不收岂不是瞧不上舟生这几两碎银？”
　　众人见她如此，便也不好多做推辞，连忙道了几声谢。
　　夜色微凉，京城的夜市也悄然落幕。她安顿在京郊一处别院，虽说偏僻，但却十分静谧，布置得也很有趣味。想着不久后就要面对的人，舟生有些睡不着。自当年父亲“谋反”后，父亲被斩，家眷都流放到边疆，母亲在流放途中染上伤寒病重离去，她侥幸捡回一条命，被芸娘暗自救下。
　　如今再次回到故乡，她却提不起半分欣喜，这世上似乎只留下她一人了。
　　似月亮，只一个。

作者有话说

　　菜鸟一个，希望大家有啥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