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33、第33章

　　风雪不息，狂暴地驰骋与肆虐在寒冰地狱的荒野之上。
　　卡尔走得很慢，他带着歉意与内疚说：“我还是拖累了你们。”
　　大河笑着：“别在意，任何战士都无法独自走到这个世界的终点，任何探索者都无法自己画完一张地图。”
　　卡尔点点头：“你之前说，你来自第三圣城？”
　　“是的，和清兮一样。”
　　“那里和这荒野外的天气相同吗？如果那样，恐怕……”
　　卡尔想说的是：如果那样，恐怕第三圣城就会是最先被灾厄毁灭的圣城。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大河有些纠结地说，“我讨厌圣城的神圣之墙，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庆幸它的存在。那高耸的神圣之墙圈禁着蚁巢里的伪人们，可他们却因此而生存下来。第三圣城1500米高的神圣之墙挡住了大半来自无尽北方的风雪，让那里的情况不至于像地狱一样糟糕。”
　　卡尔默默点头。
　　大河说：“从伪装者发回来的情报看，第三圣城现在的实际最高统治者，是守护审判者普恩斯巴利提斯。在第三圣城刚开始被寒冰地狱覆盖的时候，他就来了，带着很多据称是神赐下的科技来的，对圣城进行了很多的改造，大大延缓了第三圣城的覆灭。”
　　“守护审判者？就是手持镶嵌着粉红色玫瑰形钻石‘光明之海’的守护圣剑的那位？”卡尔在十八位审判者中，只见过当初在第二圣城的正义审判者瑟洛尼一人，但《天启全书》上倒是有关于十八柄圣剑的全部介绍。
　　“嗯，就是这一任的守护审判者。他以‘领域’为职，守护神的领域不被地狱侵吞。”大河说，“不过，即便有守护审判者在，恐怕现在这种并不太好的状况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情况仍在逐渐恶化。”
　　“为什么？”卡尔问，“我猜像第二圣城一样，为了对抗这种寒冷，第三圣城应该也是有室内供暖的吧？”
　　“的确，靠着室内供暖设备，第三圣城的确能勉强维持低限度的生产活动，然后联合执政院将有限的食物严格按照规定配给到各等级公民手上。而这风雪本身，也能够成为第三圣城的水源。可是……”大河忧心忡忡地说，“最大的问题是能源资源的巨额消耗。”
　　能源不足吗……
　　卡尔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大河说：“这里的矿产资源极度稀缺，以此为基础的裂变核能已经不足以支持第三圣城的电力消耗了。不过狂风暴雪终日不息、昼夜不停，这风能正好用来提供室内暖气设备巨量的电力消耗。不过我想你明白，只有神权贵族与上三等公民才有资格享受一整年24小时不间断的供暖。而要不是为了防止下三等公民全体冻死在冰雪中，联合执政院甚至连间歇性的电力都不会给圣城外围提供。”
　　卡尔说：“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第二圣城可是连边缘地区都有供电的。”
　　大河说：“经过了天启历后的一百三十三年，第三圣城的能源资源早已经接近枯竭了。想必再过不久，第三圣城就会只剩下风能发电了，这显然无法提供圣城庞大的能源消耗。”
　　卡尔的心脏猛地一揪：然后……从那一天起，第三圣城就会开始大范围地断电……
　　室内的供暖会迅速消失，气温下降，就如室外一样……
　　生产活动难以为继，随后食物供应不足，接着出现一批批饿死在寒风中的亡者……
　　如此恶性循环，直至整个第三圣城彻底毁灭，所有人都化为寒冰地狱中的白骨……
　　卡尔打了个冷颤，差点又摔一跤，于是强行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问道：“你是何时离开第三圣城的？”
　　大河回答：“十年前——天启历123年，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了。”
　　“你为什么会离开那里？是像清兮一样？还是像我那样……”卡尔问。
　　大河笑着说：“都不是。我是自愿离开第三圣城的。”
　　“什么意思？”
　　大河的笑容洋溢着：“我直到如今，仍然十分庆幸这一切——还远未到达人生的中途，我就‘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黑暗的森林’。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进这座森林，可脑海中的睡意时时充斥着，让我心神厌倦。我想着：啊，这个漫长的梦境也该醒来了。所以我就……”他耸了耸肩。
　　“意思是……你在圣城内就独自完成了自我意识的觉醒？”
　　大河点了点头。
　　卡尔不由得震惊：自己可是经历了许多曲折和痛苦，并在阿瓦什众人的帮助下，才决定打破对伪神的信仰，可大河却……
　　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河思索片刻，微笑道：“也许是出于对‘人’本身的热情吧。《天启全书》中提到，人的爱必然无法超越神对世人的爱。可我却偏偏爱着人，也渴望着人的爱。人在我心里扎了根，一天天壮大，而留给神的空间则一点点变小。我在我自己身上看到了人，‘我要做的只是凿去多余的石头’，去掉那些本不该有的东西，于是圣城的荒芜就在我眼中慢慢展现了。终于有一天，我决定要离开神。”
　　卡尔在他的帮助下，在雪地中继续前行着，一边细细思索，又问：“你怎么从第三圣城离开？神圣之墙的地狱之门一直都被司法评议院控制着吧？况且那时你又不了解只有阿瓦什才知道的神圣之墙密道，第三圣城的神圣之墙还高达1500米……”说着说着，卡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不会吧？难道你？！”
　　大河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你猜得没错，我爬了上去。”
　　“嘶——”卡尔抽了口冷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事情吧？你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哪儿来的勇气，竟敢爬上神圣之墙。我只是想着，我一定要离开那里。”大河哈哈大笑，“但是，你说的也不错，这登天之举的确不是人类能够完成的事情。”
　　“那你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我爬到将近100米的时候就力竭了，但在我快要跌落的时候，我极其幸运地发现了一条神圣之墙上的密道。”
　　“密道不止在神圣之墙下面？”
　　大河点头：“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就无法得知神圣之墙最初建造时究竟有哪些出入口，也不知道这些密道为何会这样安排，但神圣之墙的高处和低处确实都有很多现在不为人知的密道。我顺着那条密道，到了神圣之墙的下方，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子说‘我在这里等了一天，果然没错’。”
　　“是默？”卡尔猜道。
　　“没错，之后我就跟着他们到了阿瓦什，并加入了这支队伍。”
　　即便大河碰巧找到了密道，卡尔仍然发自心底由衷地钦佩大河，他知道重要的并不是大河最终爬上了1500米高的神圣之墙顶端与否，而是大河这般的决心与勇气。卡尔敢说，这绝对是天启后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敢于妄想的事情，更别说赌上自己的生命与其他的一切去实践了。
　　卡尔一下子开始有些崇拜这个平时看上去总是嬉皮笑脸的人了，乃至一时间都忘了周围的风雪与寒冷。
　　大河似乎陷入了回忆，接着说：“那一天，向着高墙之巅攀爬时，音乐渐渐从我的心中流淌出来，我人生中第一次唱起了歌。我无惧死亡后的睡眠之中，我将会做什么梦；可我畏惧生存着的睡眠之中，做一个长长的梦——这才是真正的毁灭。”
　　卡尔问：“你唱了什么样的歌？”
　　卡尔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风雪中的远方隐隐出现了一堵墙的轮廓，那是个庞大到没有边际的轮廓。卡尔抬头，可就是把脖子折了，也无法看到它的顶端在哪里。
　　这正是第三圣城的神圣之墙——他们终于到了。
　　远方的神圣之墙横贯整个寒冰地狱，隐没在风雪的深处，它气势雄伟、拔地倚天，无尽的风雪在它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它稳若泰山地坐落在黑暗中，无论风雪如何狂暴，也无法动摇它分毫——这正是神创造的真实的神迹。
　　大河高高地抬起头，凝视着远方那座浩大无止境的神圣之墙，思绪与回忆不断涌出。
　　是啊，那一天，也是这样……
　　就如卡尔所说的一样——那一天，旧的我开始死亡，而新的我开始诞生。
　　我独自攀上了神圣之墙，第一次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大河有他的骄傲，虽已过了十年，但那天的事情始终牢牢刻在心底，是值得他铭记一生的事情——他曾用渺小的身躯，向神宣告着人类伟大的尊严。
　　大河说：“卡尔，你知道我那天攀上了神圣之墙，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大河笑起来：“尽管那时的我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我仍然看见了一些奇妙的景象。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但我就是察觉到了某些东西。我看见了一个遥远的乐园掠过我的眼前，我看见了一个渺小的族群在荒芜大地上兴起，我看见了一棵稚嫩的幼苗在风吹雨打中顽强生长，我看见了乌云散尽后的碧海蓝天。”
　　神圣之墙如那天一样伫立在眼前，大河迎着风雪张开双臂，昂首高唱着最初的歌曲：
　　“你知道，这无法叫我畏惧，
　　经受灾厄与痛苦的血肉之躯。
　　越过高墙，奔向地狱，
　　遗忘睡意，心潮掀起。
　　你知道，这无法叫我畏惧，
　　踏着魔鬼的脚印，亦步亦趋。
　　我拒绝做活着的梦，
　　梦见我又一次死去。
　　我渴望在森林外远离，
　　远离睡梦的翻覆、无踪无迹。
　　我渴望在森林外远离，
　　远离编造的谎言、虚与委蛇。
　　在我张开臂膀拥抱死亡之前，
　　我要聆听风暴与大地，聆听海浪的鞭击，
　　我要将命运的暴虐置于死地，
　　喝退所有的烦恼忧郁，黑夜将不再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