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18、第18章

　　赤焰地狱，无边的荒野中，又一场风暴正在猖狂肆虐。寒风的低吼与雷霆的震怒交织，响成一片，遮掩了整个天地。它已经一时盖过了那远方地火能够传达过来的光明，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在一片崎岖不平的低矮丘陵中，黄土遍地，随风暴飞上天空，去到万里之外的远方。这儿有一个山洞，洞口内侧停着一辆深棕色的越野车，砂砾“噼噼啪啪”地撞在它的钢板与复合型玻璃上。这是个很深的山洞，洞壁上闪烁着隐隐的火光。
　　卡尔他们很幸运，在地狱风暴刚掀起时就到达了这个山洞，得以躲避。清兮裹着毛毯靠在边上已经睡着了，山岳则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
　　卡尔身边放着一个合成食物的盒子，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圣城第二圣城已经几天，也不知道自己进这个山洞躲避风暴多久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远离第二圣城——好在有那台装载了核动力电池的越野车，否则他们几人一定会和地狱之门外的所有白骨一样，曝尸于荒野。
　　他将身子蜷缩进毛毯，往洞外看去，问：“我们离开第二圣城多久了？”
　　默摇头：“我们身上带的所有电子设备包括计时工具，都被电磁脉冲弹毁了。”
　　卡尔感慨：“在地狱里，每时每刻看到的景象都一模一样，根本无法知道时间的流逝。这风暴一起，就更难以辨别了。”
　　默忽然笑着问他：“在第二圣城，你是如何知道时间的？”
　　“所有圣城的时间当然都是神制定的，好安排世人的作息。”
　　“那你知道神是如何制定时间的吗？”
　　“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卡尔愣了一下，“嗯……按神的心意？”
　　默微笑着摇头：“神按太阳制定了时间。”
　　“按照太阳？”
　　“你现在看到的世界，24小时都是同一个样子，漆黑，乌云盖顶，时不时刮过地狱风暴，没有别的样子。但在‘七日之灾’前，远在太阳还未从世人眼前消失之前，每日清晨，太阳总是携着第一缕曙光，从东方的地平线尽头升起，然后将它的万道金光洒向大地；黄昏时它又带走全部的余晖和晚霞，在世界最西方的山川河流之后隐没，世界则陷入黑暗。太阳高悬天空则为昼，太阳隐没大地则为夜，而每一次它的升起和落下就是一天。人们不按神的旨意作息，而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万物就在这昼夜交替间生存了一代又一代。”
　　“你是说，神按照太阳升起和落下的规律，而制定了圣城一天的时间？”
　　“不仅是一天的日夜交替，还有一年的四季轮转。春天，微风细雨中百花盛放，万物苏醒；夏天，漫山遍野的植物生长，高歌猛进；秋天，枯藤上的绿叶泛黄，片片凋零；冬天，无尽北风中生灵沉眠，大地覆上白雪寒冰。在太阳的光芒照耀下，四季千万次不变地轮转更迭，每一次便是一年。可惜，乌云遮天蔽日之后，无限的凛冬及永夜都已降临，你现在看到的一年365天，也全都是一个样子。”
　　卡尔叹息，随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他想起一年前他还戴着第二圣城联合执政院给予的手表型智能终端，可以准确地知道时间。
　　旁边的大河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挑眉，说：“好在你早已没有那东西了。”
　　“哦？为什么？那是很便利的东西吧？”卡尔问。
　　大河连连否认：“不不不……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戴上它以后，你能知道神所设的时间，神则能知道你所处的地点。还好你早就没有那个东西了，不然这次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把你救出来。”他两臂架在脑后，看着洞顶感叹一句，“果然，‘无知是最幸福的生活’。可第二圣城的人都不知道，‘一个人成为他自己了，才能达到幸福的顶点’。”
　　山岳突然插话，冷冷地说：“一个人幸福快乐的根源在于他愿意成为他自己，大河，他们自甘堕落，你又何必惋惜他们？”
　　“成为他自己？什么意思？”卡尔问。
　　“第二圣城的人没有感情、没有交流、没有思想，他们没有自我。他们整日麻木地活着，‘谦卑地聆听那些让人站着都能睡着的蠢话’，却不知道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的苦难。”山岳面容冷峻，逼视着他的双眼，“完成自我意识的觉醒，才能让你摆脱神的掌控，让神从你的脑海中彻底死去！卡尔，你想要成为你自己吗？”
　　“成为我自己……”卡尔喃喃自语。
　　“你是谁？”山岳问。
　　“我？我是卡尔啊。”他说。
　　“不，那只是一个代号，去掉名字之后，你是谁？”
　　卡尔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么，你需要先找到你自己，然后才能成为你自己。”山岳说。
　　卡尔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刚从伪神的精神统治下解放出来一点点，就一下子要接受这么多，果然还是太难了吗？山岳心中默默叹息。
　　山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又说：“‘没人对你说不的时候，你是长不大的’。你关在第二圣城的牢笼中太久了，现在的你，就像是一个刚刚才出世的婴儿，你该学着去战胜神。”
　　“战胜神吗？”卡尔思索一番后说，“我会尽力一试的。谢谢，你们告诉了我许多从不知道的事情。”
　　山岳淡淡地说：“这也是阿瓦什的任务之一。”
　　“阿瓦什？任务？什么意思？”
　　大河笑着说：“每一个阿瓦什的战士都需要帮助新的居民，去看清世上的真相。”
　　山岳接道：“如果他们自己想看清的话。”
　　“那阿瓦什是？”卡尔又问。
　　默回答：“神在荒芜的世界中，建造了九座圣城，然后筑起高墙，将之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向世人宣告那是地狱。可实际上，在这所谓的地狱中，仍然还有极少数人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就是其中的一支。几十年来，我们将无家可归的人聚集与团结在一起，对抗寒冷与风暴，对抗疾病与饥荒，对抗黑暗与死亡，顽强地生存下来。这就是自由之地阿瓦什——我们是一群寻找太阳的人。”
　　很久之后，地狱风暴平息了，地火在荒野上又恢复了绝对的统治力。
　　附近的路面越来越陡峭，遍地都是细小的碎石。靠着地火在视线尽头指引着方向，越野车颠簸着往前开。
　　过了很长一段昼夜不知的生活，一路上又是不断的颠簸劳累，卡尔的病情不断反复。但来到这片山坡与谷间，空气倒是比平原上好很多，卡尔才稍稍好转。他时常看到几条细碎的溪流与小河流淌而过，不似圣城的污水河，这儿的水质清净澄澈。
　　卡尔打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顺畅，赞叹一声：“赤焰地狱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微风拂过，默把手臂靠在窗上说：“这里算得上是赤焰地狱内环境最好的地方了，不过为了改善这里的水质，阿瓦什的人们付出了很多年的心血。”
　　远处的山坡顶上，渐渐露出了什么东西，像是人工的建筑。越野车再往前开一些，一片广大的城市废墟出现在卡尔面前。
　　一座座钢筋混凝土的大楼腐朽衰败地坐落在山谷中，参差不齐。它们的墙壁都是灰色的，早已被支离破碎的砖瓦包围，墙壁脱落了，玻璃破裂了，支柱倒塌了，锈蚀的钢筋光秃秃地露出一半，屋顶被掀开，有的歪斜，有的残缺。在几座大楼间，管道七零八散，电线寸寸断开，桥梁四分五裂，路面残缺不全。
　　整座庞大的城市早已土崩瓦解，只留下这片荒凉萧索的废墟。这里葬送了曾经，与过去诀别，从曾经的蹒跚到现在的沧桑，一切都在废墟中陨灭。
　　卡尔问：“这是？”
　　默手支在车窗上：“这里承载着人类的过去，是先代人类的城市废墟。阿瓦什便选择将这片山谷作为我们新的起点，重新将破碎的记忆捡起来。”
　　“先代人类？”
　　“就是‘七日之灾’前的人类。”
　　“这座城市就是过去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吗？”
　　默点头：“‘七日之灾’后，这里也就成为了废墟，在风吹雨打中渐渐荒凉败落了，常常受冰雪与寒霜的冻融风化，一点点被侵蚀，一点点腐朽，然后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距离城市废墟越来越近，大河忽然站起，将身子探出窗外，大声地唱起来：
　　“这段路程上有最美的风景，
　　这片荒野上有你我的同行，
　　我们向蚁巢告别了喧嚣，
　　相伴着开往废墟的宁静。
　　我们要追逐先代的脚步，
　　我们要串起前人的记忆，
　　家园有指引人类的梦想，
　　未来有点亮天空的太阳。
　　阿瓦什，阿瓦什，
　　你是最为亮丽的明珠，
　　阿瓦什，阿瓦什，
　　你是我们心中的太阳。”
　　大河不住地放声高歌，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在这片浓重的乌云底下，在这条残破的道路之上，他一边大声唱着，一边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