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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丹青蒙尘 ...

  •   光阴流转,距许忆寒受伤已过去三有余。这三个月里,季思誉以及桑叶——许忆寒的婢女,零零碎碎地给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许忆寒试着去找过季思衍,但靖王府家教甚严,每次传回来的消息差不离都是“小王爷被禁足,暂无法探视”。

      她每天差人到王府打探,不过始终没得到什么消息。

      她知道了许多,也忘了许多。季思衍做为她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隔膜,正一点一点变淡。

      这里是南阳。

      南阳尚武,天下以武者为尊。九州赤县,举目所及之地,门派风起云蒸,武家无不兴盛。
      季氏出身司阳山长安宫,季思誉,许忆寒都是长安宫人。季思誉是南阳的王。

      他没准是南阳最后一个姓季的王。

      南阳的江山更替,自古以来便有着时限。这时限是一百年。

      百年一到,南阳必出大乱。

      这一年,武林豪杰,各路门派明争暗斗,翻云覆雨。南阳各处,风雨如晦,飘摇少安。

      这一年,江山更替,皇位易主。

      这一年,武林盛会,各路英雄由四面八方奔赴樨京,各家各派比武夺魁,死生自负,最后会选出一个皇帝来。

      皇帝必是武功最高的,论品德为人,也必是最得服众的。

      百年柴天改玉,绝非偶然。

      这轮替兴衰的道理和时机,据说是圣人算过算过的,算过,便定下做了规矩,代代尊崇。

      不过,规矩是规矩,几百年来,规矩早已被打破无数次。

      比如,季氏称王已二百九十七年。

      二百多年前,季氏以“冠月剑法”名冠天下,讨遍不服,称帝为王。在位这一百年,南阳风调雨顺,百废俱兴,除了一些小规模的门派争斗,基本算是国泰民安。

      下一个百年之交,各派早已磨刀霍霍,季氏却不应战。

      传说那年是个冷秋。

      九位胜家来樨京时,天上零星飘着雨点。樨京城门紧闭,叫门不应。

      九家之首——“百目拂柳”杨若虚施展轻功,一跃登楼,大喊:“姓季的王八孙子,快把城门打开!你爷爷要进门做皇帝了!朕一高兴,说不定不赶你走,还封你个御前侍卫做做,三等官!”

      城外传来一片嬉笑声。

      那杨若虚三十多岁,相貌端正,正值壮年,左手挥舞着一柄攒满铁钉的狼牙大锤,好不威风。

      “再不出来,你爷爷——”

      狠话还没放完,他身子一歪,栽下城来。

      “杨大哥!”

      一个穿着淡紫色衫子的女子飞奔上前,扑在了杨若虚的身边。

      众人也纷纷凑上前去,杨若虚的表情痛苦万分,腹部不知何时中了毒箭,正流出汩汩黑血。

      “杨兄!”

      “杨兄弟!”

      “师父!”

      “那姓季的……不讲武林规矩。”杨若虚吐出一口血沫,眸子沾染尘雾,不复先前炯炯光彩,“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呜咽声,他很快便没了气息。

      “这姓季的属实欺人太甚!”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张口说道。

      她的声音娇娇糯糯,与之不相符的,是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凛然杀气。

      “历朝历代,樨京之战从来光明正大,他季峪风趁人之危,对不起天,对不起地,更对不起自家祖宗!”

      书生模样的公子穿一袭灰白长袍,大约三十岁上下,右手一抖,展开一把素面折扇。仔细看去,那扇骨森森,如死人骨骼制成一般,散发着莹莹惨白。

      “锦烟姐姐,白羽大哥。”淡紫衫子的女人双膝跪地,朝先前说话的人拜了两拜,“各位兄弟,小妹武功粗浅,求各位英雄为杨大哥报仇,双玉派从此愿为各位英雄效犬马之劳。”

      “妹子不必多礼。”白羽收起折扇,正色道,“杨大哥的为人大家都知晓,今日你我聚集在此,原是和平切磋,分个高下,不管最后谁坐了那个位子,大家心里都干净敞亮,没有一丝龌龊。今日季氏背约在先,大家不如联起手来,让那季峪风到杨大哥面前下跪认错,这天下咱们八人平分,多出一块就留给梁沐妹妹。”

      众人纷纷赞同,偶有心里打其他算盘的,也悄悄的没有做声。

      “各位商量的如何?”

      一道声音忽地从高处传来。白羽抬头一看。那寻着报仇的主儿已自动来到了面前。

      城上那人锦袍玉带,本就耀眼的明黄色在夕阳下更添光辉。他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神清骨秀,眉眼之间威严自生,颇有一番帝王风采。

      季峪风笑道:“商量好了,便请进去坐坐。”

      “请恕小弟招待不周。”他捏了捏两眼中间的穴位,“政务繁忙,比武之事竟给小弟忘了,还请诸位恕罪。”

      话音刚落,城门大开。

      一眼望过去,城中市肆繁华,青石街道平平整整,触目可及之处,隐隐有红砖黄瓦,俨然是季氏皇宫的所在。

      “季峪风,你安的什么心?”梁沐脱口道。

      “杨大哥决不能这么白白的死!”

      罗锦烟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梁沐,后者双眼早已哭得红肿,目光微露恨意。

      “各位可错怪小弟了。”季峪风苦笑道,“杨大哥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骂小弟祖宗三代,小弟的手下看不过,不小心就动了手。得知此事,小弟已经责罚过他们了。”

      他始终是一副怡然之态。

      武林中,出言不逊本是惯例,人人不以为意。骂到生气,便打。赢了是英雄,输了的认错告饶,谁是谁非,谁也掰扯不清楚。

      季峪风咬住这一点不放,显然是故意为之。

      “那听陛下的,大家先进去坐坐。”

      “陛下”二字被特意加了重音。

      此时开口的是“灵渊潜龙”安正言。他年近四十,善使双刀,刀分一母一子,母刀稍大二寸,刀柄处均绘有龙形。

      杨若虚已死,安正言顺位成了领头人。众人交换眼色,一咬牙,下定决心。

      进去就进去,有什么怕的!他们八人武功盖世,要是齐心,那季峪风必不敢如何。

      季峪风吩咐人将将杨若虚好生安葬,一行人走进樨京。

      太阳落山,城门关闭。

      除了那八人外加梁沐,一同到来的群雄皆被留在城外,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少说书先生,就靠着这一段往事过活。他们从二十多岁讲到七十多岁,走遍南阳的各个酒楼茶馆。

      添油加醋,夸张描摹都是常事,更有甚者,已借着这几人的名字,生生编出了新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中,季峪风是鬼神一般的存在。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湖上再没有人知晓了,经此一夜,曾经名声煊赫的九大门派全都没了行迹。

      有人不服,声称季峪风使了卑鄙手段,为武林之耻,不配再居皇帝之位,他们纠集人马,于各地起兵。

      这些动静却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很快便悄无声息。

      有人说,季氏从登基之初就开始豢养死士潜伏各地。

      当初那九大门派,入樨京如进大瓮,黑衣侍卫伪装成百姓,八人还没拿起兵器,便成了几缕幽魂。

      也有人说,季峪风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赏赐了不少黄金白银。他们愿意隐去门派,从此维护季氏江山。

      总之,往常一年足以结束的改朝换代,这次足足持续了十年之久,天下各地,无处不乱,最终却都被镇服。

      不知季峪风武功到底是怎样水平,季氏的皇位依然坐得稳当。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忆寒问道。

      “朕也不知。”季思誉摇摇头,“季氏族人依旧习武,但也确实养着一些武林上的人士,季峪风在位之时数目尤甚。这件事就这样慢慢过去了。上个百年,我太|祖父守了规矩,却没人敢进樨京了,他在城外建了擂台,亲自出战。他赢了。赢得光明敞亮,那些人不服也得服。”

      季思誉说,那一战赢得凶险,各派不满季氏独断,借为九家复仇之名,联合围攻。

      “这次倒是他们不对。”季思誉评价道,“我太|祖父——季临——本想派门人出战,这合规矩,众派却不允。他们说:‘武功高者才是皇帝,你不比武,你就不能做皇帝’。也是积攒了怨气吧!来者声势浩大,督促得紧。这一役……”

      “怎么说,”季思誉叹息道,“季氏让步太多,开了不少先例。”

      自那一役,在位皇帝必须亲自迎战了。

      “那时候,九省更名合并,最终只剩下七省。其中脱颖而出,能来樨京的只有五家。按规矩,我太|祖父应与那五人逐一比试,可他们还是不允。”

      “为什么?”

      “还是季峪风的事。”季思誉无奈道,“那事情处理得不干不净,当然会给人留下口舌。他们五个,对我太|祖父一个,长老同意了。”

      “长老为何同意?”许忆寒猛地从床上坐起,扯到伤口,又大声喊痛。季思誉笑了笑。

      长老是南阳第一大寺——含影寺年纪最长的和尚,德高望重,人人尊敬。含影弟子足迹遍布各省,善行为人称道不尽。

      季峪风那一次百年后,原本人人心知的规矩被写进了文书,封存在含影寺迎光塔的塔尖。自此,樨京之战,必须由长老监督。

      “长老原意是功过相抵。季峪风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为政以来,劳民伤财,大肆征伐。季氏在人人心中得了天谴,樨京以南,本是多雨之地,竟大旱三年。我太|祖父即位之时,百姓已积攒了一腔怨气。”

      “长老说,这次居于劣势,就当是弥补了百年来的过错,之后任何人再不许计较。我太|祖父只得答应。不过要是季峪风,决计不答应。”

      “要是我,我也不答应。”许忆寒道,“长老摆明了要昭帝……要将他赶下去。”

      “我也不会答应。”季思誉道,“那一战异常凶险,不过太|祖父还是赢了。咱们的“冠月剑法”,自然是世间一顶一的武功。”

      各路英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表面上对季氏客客气气,心里早已骂了千百句王八乌龟狗熊灰孙子。

      慢慢的,怨气也就平息了。

      以一敌五的英雄气概足够震慑一部分人,季临颁布新法,减轻赋税,在位第二十年,举行了郤谷会盟,以一己之力,换来北疆一百年安宁。辇西王氏,平越清虚派甚至赶赴樨京,为季氏臣子。

      又是近百年过去了,马蹄所踏之处,季家天下,莫不太平。

      下一次“百年”便是三年后,江湖动乱必将再起。实际上,早在十年前,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十年前,当朝皇帝季泽平意外离世,十四岁的季思誉回京继位,被他的叔父,也就是季思衍的父亲——季泽之处处针对。

      每当谈起此事,季思誉总是讳莫如深。

      季家内讧,叔侄二人相互挟制,到处风言风语道季氏的江山——至少是他季思誉的江山——不保。

      季思誉空有手段无处施展,眼睁睁看着君臣离心,季泽之一党大行其道。

      武林规矩保证的是异姓间的家族更替,叔叔和侄子之间的矛盾算是自家事,谁也管不了,风声传出去,还会叫天下人耻笑。

      六年前,借着比武切磋的名义,平越李氏和沂州珏山派举旗,率天下群雄围攻司阳山。久攻不下,他们把守出路,在司阳山长安宫放了一把火。

      司阳山是季氏先祖出身之地,也是历代后辈习武修行之地,深藏群山之中,远离世间。

      那年,司阳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武功剑谱一样没剩下。掌门率一众子弟殉道,季思誉是最后一个精通冠月剑法的人。

      可能还有许忆寒。

      许忆寒是司阳掌门捡到的弃婴。据说,收养许忆寒的那一日,夏日炎炎,炙人心肺,因此取名“忆寒”。

      许忆寒自小古灵精怪,被掌门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两派围攻前日,她恰巧偷偷溜下了山。

      季思誉道:“幸亏你那天不在。”

      许忆寒恳求许久,季思誉才讲起了这段往事。

      十八岁的季思誉还是少年心性,得知师门被灭,提剑便要复仇,季泽之百般阻拦,二人嫌隙更深。

      怕极了的许忆寒辗转来到樨京,终于找到了在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皇宫里,除了几个亲近的侍从,没人知道许忆寒的存在。

      她跟着师兄学完了剑法,闲时就待在皇宫的藏书阁里,博览天下武功,触类旁通,三年下来,倒也能和季思誉打个一招半式。

      之后。

      许忆寒对着一面黄铜镜子,呆呆地望着镜中眼波流转的秀丽少女。

      许忆寒道:“然后怎样了?”

      桑叶道:“小姐说要为陛下出力,装扮成穷苦人家的女儿,被小王爷买进了府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丹青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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