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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今始翻覆 ...

  •   夜已过半,天欲明未明。兄妹二人在桃树下彻聊整晚。困意来袭,许忆寒抵挡不住,沉沉睡去。季思誉将她抱回屋中,自斟自饮,怔然出神,坐至天色大亮,方才离开。

      又过了十余日,狩猎之日来临。雨水已过,雨却未至。今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是一年打头之时。凤凰山下是季氏围猎之地,新叶已发,水獭祭鱼,动物暗自萌动。

      许忆寒藏在暗处,一黑两白三匹骏马,从身旁飞驰而过,坐在上面的,便是南阳皇帝季思誉,靖王季泽之,以及靖王长子——季思衍。

      靖王身着茶色锦袍,左手握缰,戴了一个鹿角扳指。初见季思誉,他仅是点头示意,并不行礼。举手投足间威严自生,不可逼视。

      另一位是故人。许久未见,许忆寒心下激荡,神色却是一点奇异也无。较之原来,季思衍形容更加瘦削,但清秀风采,丝毫不减。她只匆匆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三人谈笑,季思衍对答如流,俨然一个气宇非凡的皇家公子,再正常不过。

      行至深谷,众侍卫已被季思誉提前遣散。许忆寒放出信号,季思誉虽未抬头,已是察觉。他扬鞭疾驰,越过二人,蓦地侧身张弓,射中一物。

      三人走近,见是一只长毛野兔,毛色黄灰,体型肥硕。

      “陛下好眼力。”靖王道,“这母兔与山石同色,行动敏捷,原不易叫人发现。”

      “皇叔且看。”季思誉翻身下马,一手拎起兔子后颈,拨开草丛。

      五只毛色各异的小兔正缩在一个浅浅的坑洞中。

      “衍儿,”季思誉将兔子掷给季思衍,“你回去一趟,将这一窝兔子带给清妹,朕瞧她今日一直闷闷不乐,说不定这些娇小可爱之物能让她开心些。”

      季思清前些日子摔断了腿,却执意要跟着父兄出来,现在那谷外的帐篷里待着。季思衍接过兔子,低头道,“是。”

      他将死兔扔进袋中,又脱下披风,将那幼崽小心包裹,抱在怀里,调转马头,原路回去。

      许忆寒望他身影已远,片刻之内不会回来,便从藏身之处退出,在季思誉必经之地留下标记,先行到了峡谷深涧。

      啪地一声,一具尸体从天而降,掉在黑衣侍卫的身旁。

      侍卫心中一惊,却并未表露。他右手按上刀柄,又用脚将那尸体翻了一面,正脸一露,赫然是与自己一同当值的弟兄。

      不好!

      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信号,后背已有一冰凉之物递到。一只白皙温软的手捂着他的嘴,接着就是钻心一痛。

      “王爷!王爷……”

      呼声含含混混,化作一句闷哼。

      刺客扔出一把暗器,将树上栖息的黑鸟打了出去。鸟儿叽喳乱叫,将这最后的声响彻底掩盖。

      凤凰山有子母二山,母山平坦,又叫“栖梧”,树木茂密,春夏之时,美哉美极。

      母山呈四三圆环,围拢子山,子山便是那“凤凰”。“凤凰”巍峨险峻,直入云霄,山顶有万年积雪,终日不化。

      子母山间,多是山石平地相连,除了西北侧有一深涧,两山各有瀑布流入。行走涧边,潺潺水声如轰鸣般不绝于耳,低头则深不见底,令人生畏。

      季思誉与靖王行进不快,悠然得闲。靖王年逾四十,骑射身手却不失当年,他射得不少飞禽走兽,都留在了原地。

      草丛窸窣,一只斑点黄鹿在林间跳跃,靖王持弓欲射。

      箭在弦上之际,噌的一声,另有一物从身后飞驰而来。一团白影嗖地闪过,靖王之箭也出,终归是慢了一步。

      黄鹿既惊,逃窜已是不及。第一箭封其咽喉,第二箭射其侧腹,全都有半尺之深。黄鹿栽倒在地,抽搐两下,已然气绝。

      靖王下马,扳过鹿角,将鹿拖到了树下。

      季思誉上前两步,勒马停下,看似不经意道:“皇叔觉得,这鹿算谁的?”

      靖王道:“陛下先于臣射中,自然归陛下所有。”

      季思誉道:“皇叔观其已久,恐怕是不甘心拱手让出。”

      靖王收起弓箭,空出左手,笑道,“先来后到,臣虽欲射,但陛下先得。臣虽可惜,但心中更加佩服陛下。”

      “今日就你与朕二人,皇叔不妨把话说敞亮些。”季思誉冷冷道。

      “陛下所言何意?”靖王翻身上马,“臣辅佐陛下十年,尽心尽力。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

      “皇叔的人不会来了。”季思誉道,“朕今日想与皇叔闲谈几句,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陛下想聊些什么?臣奉陪到底。这些年来,臣与陛下相安无事,陛下想要什么,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好好商量便是。不知臣何时触怒了陛下?”

      他忽然冷笑一声,“请陛下指教。”

      “皇叔不想做皇帝,却想要这朝堂。”季思誉道,“朕的朝堂。”

      “陛下还在为此事烦恼?”靖王笑道,“劳神费力,可有碍于龙体安康。陛下有求于臣,不给臣些好处,臣怎为陛下效力?陛下安心练武,做你的闲散皇帝便是,偶有叛逆,臣也一概包容。百年将近,不宜多生事端,今日之事,如若就这样过去,臣绝不为难陛下。”

      “朕自然不能答允。”

      季思誉突然出手。一句话的功夫,双掌已拍向靖王胸口。靖王运功抵御,仍是不敌,兀地吐了一口鲜血,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王爷……吐了血?

      他武功虽不及陛下,也不至如此。许忆寒心中一惊,哥哥竟这般厉害不成?仅用一掌,便大伤王爷?

      她躲在暗处,拔下头上的鸯花发簪,向马腿射了过去,白马痛嘶一声,前腿一软,栽倒在地。

      靖王跃下马来,“陛下暗处有人,今日是定要取臣性命?臣命虽微薄,但免不了有人在意,陛下可想清楚?就算杀了臣,陛下又能如何?”

      季思誉策马而至,“皇叔贪心过多,但万事不能两全。你既要做朕的亲王,便好好扶持于朕,你不想,就卸去职务,自行离开。天地宽广,你自行前去便是,朕绝不为难。可你决意让朕为难。至于杀了你,朕能怎样不得而知,但这天下总不会在百年之前,就被皇叔一寸一寸送给在意之人。”

      “臣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句,”靖王道,“蒙太后阴骘,陛下侥幸做了皇帝。两年之后,变数来临,陛下江山难保,臣自寻生路,有何过错?”

      “自是没错。”季思誉淡淡道,“你这生路,把所有好处都占尽了。”

      季思誉飞身下马,几掌连挥而出,将靖王逼向峡谷深涧。靖王出手抵挡,两人武功师出同门,此刻都以掌力相拼,靖王大大不敌。

      两人交了几式,靖王暗暗心惊,片刻间,他已被内力震开,身形一晃,摔倒在地。

      此刻,他离深谷已不足两尺。

      “陛下不能杀臣。杀了臣,陛下即便如何?刚刚臣好意提醒,陛下却置若未闻。”锦袍已然沾满尘土,靖王形容狼狈,话语却不让丝毫。

      “皇叔此言,怕是想活着。”季思誉缓步向他走近,“朕少年时被皇叔所欺,服下毒药,从那时起,你便这么说了。”

      竟有此事?哥哥从未提过。许忆寒心里一惊。

      “朕想来想去,哪怕日日痛苦,直至死去,也万万不能留你。”他从身后取出一支羽箭,箭尖闪烁寒光,触及靖王右脸。

      靖王忽道:“誉儿。”

      季思誉箭尖一颤,在靖王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靖王叹了一口气,道:“你就不好奇那毒是何来源,何等功效?想必陛下已翻阅医书,毒物典籍,知晓那毒绝无仅有,世所未闻,就连发作时日也无甚规律。没有解药那两年里,你发作几次?三日一次,五日一次,还是七日,九日一次?又或者是太阳出来发作一次,小雨微风发作一次?还是先算天干地支,加减一二,再看是否奎宿值日?那毒虽不至死,但痛苦万分,常人难以忍受,想必陛下也是如此。陛下有求于我,又威胁于我,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许忆寒忽然感到地面出现隐隐震动,心知不妙。

      季思衍快要回来了。

      其余两人怕是也有所察觉。季思誉按兵不动,靖王想要起身,却觉真气四窜,手足乏力。

      他从腰间摸一把精铁小刀,紧紧握着,却没有一丝出手意图。

      他闭了闭眼睛,话语冰冷,“你支开了我衍儿,想来是不愿当他面杀我,我若死了,你会把我的家人如何?”

      “皇叔尽管放心。”季思誉道,“朕绝不会与他们为难。”

      “多谢陛下。”靖王道,“那臣也对陛下交个心,陛下身上之毒,名叫‘黛草烟’,解药就在臣的左手扳指之中,臣扳动这个机扩——”

      他伸出左手,那琥珀色扳指旁,果真有一个极小的翠玉珠,“解药之方就会弹出。”

      话音未落,他已然扳动机关,那里面嗤嗤几声,飞出一个黑影,季思誉一惊,骤然闪避,那毒箭擦着季思誉耳边飞过,只差毫厘。

      毒箭落在树上,威力之大,竟插入一寸之深。

      “皇叔死到临头,还想对我用毒?”季思誉怒道。

      “陛下误会了。”靖王笑了一声,“臣的解法便是以毒攻毒。陛下辜负我一番好意……今后——请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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