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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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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湖边,突然停了一艘大船,船帆是红颜色,周身画着渔民们看不懂的奇怪图案。
长长的船身霸占了半个余村,连村里一群壮丁们赖以生存的渔船与那船身相比,都像是不小心从那大船上掉下来的木板。
如此壮观庞大,村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村长闻讯而来,穿着一身从镇上裁缝店讨来的旧衣,上灰下黑,为人蓬头垢面,一看脚上的鞋子,沾满了红黑色的不明污垢。
他来得急,连腕上的鱼鳞还未清洗,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一群老少爷们正围着那大船在推搡,有年轻人年轻气盛想上船讨个说法,怪这大船挡住了他们出海的道路,耽误了他们捕鱼,年龄稍大一些的瞧出这船的气派之处,怕得罪人,不敢轻易上船。
赶巧村长来了,一群人就把战火引到了村长这,村长挠挠头一脸不知所措,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落进那帮后生眼中,更激化了矛盾,一群人刚要吵起来,那大船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锣声。
这声音就像是子夜时分从坟堆中突如其来的怪叫,响彻云霄,诡异又凶恶,震啸村里每一个人的耳膜,村长连忙捂紧耳朵,大叫着转身引领周围的村民,发现他们个个面露痛苦,即便是人人学他捂耳,也无法遮挡这锣声直袭众人灵魂的霸道。
这下能确认,村里确实是来了大神。
村长不敢怠慢,待那锣声消失,再没有人敢闯那大船了,即便是村里最大胆的余生,也是满脸后怕地站在最后方和邻家哥哥在窃窃私语。
村长喊了余生一声,让他随自己一同上船,余生方才闹得最凶,这下却失了主,抚着额头喊头晕,像是怕他人质疑,身子斜歪歪地往邻家哥哥身上一倒。
一帮老少爷们看他如此,有样学样装身体不适,村长无奈,只好作罢,自己一人前去。
那大船上的主子像是知道有人要来,已经下了艞板,艞板连接码头和甲板之间,安安静静一条木板下来,不见任何其他动静,村长走近抬头一看,那船身比三个自己的身高还要伟岸,且连船上的半个光景都见不到,心里不免有点害怕。
那余生见他犹豫,嘴里激了几句,村长回头苦笑了一下,只能闷头上船,他头一次走这种血颜色的板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滚烫的猪血锅中,烫得他汗流浃背,他是个老实人,大家让他上船,他就上了,等真的快要到船上的时候,那诡异的锣声又响了起来,就在村长的头顶上方,像是迎接他的到来,竟带了一丝明显的欢快,村长就那样站在艞板最上方,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这回连耳朵都没捂,风掠过,低头看见那帮熟悉的脸庞,他却莫名想哭,那一点点的勇气消失在路上,就像燃尽的蜡烛,瞬间就灭掉了。
“有水...下雨了?”
随着惊诧的话语落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水”来自村长的□□。
他,尿了。
最后,村长是被人抬下来的。
村民们围在他的屋里商量该如何是好,村长的娘子还算是坚强,遇到相公碰这歹事,还能给村里叔叔伯伯们端茶送水,一群大老爷们愁眉莫展,一直待到村长娘子把圈里的老母鸡宰了,才有人后知后觉要回去吃晚饭,村长娘子便提着滴血的母鸡开口挽留了两句,几个后生就装模作样地留了下来,几个长辈有了长辈的架子,便开口夸村长娘子“贤良淑德”。
村长娘子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却也有点不满,趁大家不注意,把鸡圈里最肥的两只鸡给藏在了最里头,又往它们嘴里塞了些香灰,不让它们发声。
村长藏的酒也被余生找到了,一群人嫌屋里挤,从隔壁邻居家搬了两张桌子来院里吃酒,长椅不够,便有后生盘地而坐,一群人围在一院子打趣,一个时辰前大家还为大船的事苦恼,几口酒入喉,便谁是谁都不认得,开始谈着不着调的笑话。
村长卧床听着院子里的笑话也笑了,娘子劝他下床一同吃酒,村长面薄,哪里好意思,正和娘子谈着,找了几句借口,也不知道娘子信没信,他突然感觉院里氛围不对,好像,遽然安静了下来。
意识到不对,娘子赶紧扶村长起床,村长走到半开的窗户旁朝外眺望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发现院里站满了穿红衣的蒙面人,那帮吃酒的村民们还在,个个抱头蹲在地上抖如筛糠。
村长定睛一看,发现那帮长辈脑袋压得最低,随着神秘人的一吆喝,有两个后生不服气似乎想站起来,被东边屋子的王叔一只肥胖的手给颤巍巍地拦下了。
狭小的院子里面只能勉强摆下两张桌子,但没想到竟还能站下十几个魁梧蒙面大汉,村长还没出去,但他很明显感觉到外头的神秘人在等自己出现,他的胆子就如同今晚的月亮般大小,娘子抬起头,盯着外头的天空,发现乌云满布,没有一丝光亮。
村长的胆量同样如此。
“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我家?”
外头一声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村长娘子望去,一见到来人,浑身一颤,那探头探脑的小脑袋正是自己的独子,已然没心情考虑自己,猛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庆喜!”
随着身后村长娘子一声凄惨的喊叫声,她人已经扑到了庆喜身前,把那虎头虎脑的小儿抱进了怀中。
庆喜不明所以,但也感受了母亲的紧张与恐惧,小声地喊了声:“娘亲。”
村长夫人摸着他脑袋上的小辫子,二话不说把他护在了身后,她能清晰地意识到院中这帮陌生人的敌意和不善,抬头一看,自己的丈夫还站在门背后畏畏缩缩地没有出来,但即便如此,为了孩子,她还是勇敢地与他们面对面见上了。
院子里,安静到诡异。
站在她正前方的,是一位老者,即使脸上戴着黑色蒙面方巾,依旧遮挡不住他满头的银发,但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并没有与那像伟人保护自己孩子的村长夫人对上,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庆喜。
庆喜没来由也有点害怕,躲在母亲身后,结结巴巴问他:“你...为何盯着我?”
“过来。”那老者忽然朝他招手。
庆喜刚想过去,被村长娘子一把拉住了,那老者脸色一变,话语里充满了烦躁:“你们村里人,有人偷走了我的孩子,你们得还我。”
村长娘子听完他的来意,疑惑不解道:“我们村里家家都有自己的娃要养,连养自己的娃都难,为何还要偷你的娃?”
“我为何要和你这般女流之辈说话?你相公呢?”
村长半蹲在地上偷听他们讲话,一听对方要找自己,吓得更加蜷缩了,他又恨自己胆小,双脚如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不如那女流之辈,便觑向地上蹲着的乡亲父老,便见到那胆大的余生已经悄悄抬起了头。
原来是瞧着村长娘子不打算供出来自己的相公,那余生怕连累众人,鼓起诺大的勇气手指着屋里:“大人,在那呢,他在那!”
那老者瞥了屋子一眼,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耐烦:“去,把他抓出来。”
村长身如烂泥瘫软在一块,被两个红衣驾了出来,往院里一扔,不用对方开口,瞬间就跪下了,那老者见他连头都不敢抬,连那妇人一半都不如,如此不堪一击,语气中满满都是嫌弃:“你们村有人偷了我的孩子,你如何赔我?”
村长吓得口齿不清:“这...大人.大人,饶命,草民不知道此事,草民不知情。”
那老者冷冷道:“当权者,不知情,该杀。”
话音刚落身后的蒙面人便抽出了腰间的剑,正直挺挺地朝他走来,村长哪里还顾得上羞耻,如同最低贱的猪猡般钻到了老者的脚下跪求他,其他村民见状表情各异,而村长夫人见到这一幕,又担忧,又顿感耻辱,想去救,又担心孩儿,只能不知所措地连忙伸手捂住了庆喜的眼睛,庆喜想拨开她的手,却怎么都拨不开,他那柔弱到连杀只鸡的母亲突然变成了一个力大无比的战士,庆喜心里面,有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蔓延。
“我再问你们,有还是没有?”那老者一脚踹了过去,落在了村长的肩膀上,村长便如同一只翻滚在地的死鱼,直挺挺地躺着,好半天都没了动静。
“杀人了?你们有王法吗!”
那帮抱头蹲着的男人们见到闹出了人命,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是村里最小的男丁,叫吴桐,才考上秀才,上月才回来探亲,没想到会碰到这令人气愤的一幕。
“蹲下!”家叔在身边一把将他按住!
吴桐还想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那老者盯着他的脸嘿嘿一笑:“长得不错,收了吧。”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吴桐惨叫一声,接着,就听到他在一旁打滚咆哮的声音,一旁的余生悄悄看了他一眼,哪里知道入眼就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这哪里是人!一张脸好像被人活生生剥了下来,鲜肉在地上翻滚乱蹭,沾满了泥土,那脸...简直比村口说书人口中的罗刹还吓人!
余生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吴桐长得好,村里姑娘都想嫁他,没成想这“长得好”也是罪过,想到这,他连忙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那帮畜生看中,一旁的阿叔见状,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也有样学样赶紧把脸埋下了。
想不到就他这大惊小怪的反应,倒是引得老者注意上他了,朝他的位置指了指,余生就被身后的两个蒙面人给抬了起来,余生被丢了出来,一眼瞧见身边脸色惨白的村长,吓得拼命磕头,一边磕头还不忘遮住自己的脸,那老者看他这般,发笑道:“你如此自信,倒让我好好看看。”
余生还想躲,便被后头的两个蒙面人擒住了脑袋,那老者凑近打量,发现这人鼻挺肤白,浓眉大眼,眼角微微上翘,自带轻浮多情,像极了给城里达官贵人唱戏的男戏子,老者打量完呵呵一笑,也不言他,只问:“你说有没有人偷我的孩子?”
上个说没偷的村长已经死了,余生不敢乱答,便回答说:“偷了,偷了。”
“要不要赔?”
“赔,得赔。”
“你瞧他如何?”
余生抬头,顺着老者的手指望去,正是还被村长夫人捂住眼睛的庆喜。
“你敢!!”方才连相公死都没有多大反应的村长娘子听了这话,疯了般地大叫着骂道:“你们这帮杀千刀的畜生!敢动我儿子,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庆喜虽是见不到眼前的一幕,但还是能清楚感应到他母亲的绝望和愤怒,怯生生地喊了声:“娘亲,我怕。”
这话一出,村长娘子的眼泪顿时决堤般流了出来,她蹲下身,一把拥庆喜入怀,紧紧抱着,像是最珍贵的宝物,哽咽道:“庆喜不怕,娘亲在,”
庆喜爹爹的尸体就在一旁,庆喜方才不知道爹爹死了,如今眼睛得见光亮,一眼瞧见爹爹的尸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傻乎乎地推开娘亲,扑到村长的身上喊爹爹,但那人早断了呼吸,庆喜喊不醒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村长娘子听他哭的伤心,忍不住与他抱头嚎啕大哭,二人跪在村长的尸体边上,哭得断肠寸断,与那惨叫的吴桐一块震动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让人禁不住动容。
于是,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是个老叟,论年龄,应是当中最大的,他面露不忍,缓慢地撑地站起,手脚不便,被一旁的粗汉扶了一把,那老叟见那大汉不敢抬头,又打量了一遍四周老乡,皆是低头沉默鸦雀无声,对眼前如此灭绝人性的事视而不见,老叟心中不满,刚要大声训话,站他身后的红衣人突地一抬脚,直接把他给踹倒在地。
这一脚,更是踹在了大家心上,再无人敢起身发声,余生汗流浃背,他即便怕死,也不敢说出“赔庆喜”的话,那掌权的老者仿佛见惯了这些人间惨事,见余生不说话,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余生左脸颊瞬间肿成了馒头,嘴角也出血了,硬咬着牙,像是在给自己仗胆:“大人,这孩子命苦,您换个吧。”
老者发出怪笑,又是一巴掌挥去,就要打在他的另一旁脸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个石子从天而降砸了过来,直接砸到老者的肩膀,就这不痛不痒的小石子,连指甲大小都不够,竟引得在场所有的蒙面人乱了神,齐齐抽出了剑,警惕地朝那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那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怪下属不力,哼完,身边的下属俯身到他耳边轻道:“大人,您看树上。”
院外有一颗树,太黑,看不清是何树,但总能看清楚那树上拿弹弓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一件黑紫色的褂子,一双眼波光粼粼,比山间最干净的泉水还要清澈,许是衣服颜色的原因,呈现她的皮肤洁白,嘴角往下瘪着,想来是不开心了,但这不高兴的神色,又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地步,脸瞧着轻灵可人,生气也是明显的,但神色和情绪组合在一块,就显得这小人儿...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下来。”老者一挥臂,阻止了下属要上前抓她的举止,他看这娃出现竟无人发现,料是很早就在树上待着了,但见她见此惨事神色淡然,心中倒是满意,甚至换了口吻,耐心哄道:“树上不安全,你下来。”
众下属都知道他脾性,见他换了张难得一见的和蔼脸,大气都不敢出,谁知道那小人儿竟丝毫不给面子,傲气道:“哼,我才不下。”
老者呵呵一笑,也不给那孩子机会逃跑,笑完纵身一跃,直接飞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衣领把她给提了下来,庆喜刚才还在哭,一看见那小人儿,委屈地喊了声:“余棕,我爹爹死了。”
那小人儿见他哭得委屈,皱了皱眉:“你爹爹死了,你就去给他报仇,你还哭?”
庆喜揉个眼泪,止不住道:“可我心里难受。”
那小人儿就不看他了,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余生:“叔叔,你跪了,他也要打你,你为何还要跪?”
余生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是何反应,但见老者听罢大笑,赶忙趁机将那小人儿护在怀里,“大人,小人侄女不懂事,请您见谅!”
岂料那老者只是阴恻恻地笑:“不懂事?我家主上最喜欢不懂事的小娃了,我看她不错,让她赔罢啦。”
这话一出,余生脸上肌肉吓得扭曲了几下,心里止不住的愤慨,再也压抑不住,起身就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