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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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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方念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把林若好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睡意给打没了去。
她一手搭在书堆上,一手从衣兜里摸索出纸巾:“给。”
“谢谢,若姐你真是个好人……啊啾!”喷嚏来势汹汹,方念接过纸巾都来不及说个完整句子。
林若把兜里一整包纸巾都给了她,想到方才在楼上吹了风,又是跑又是哭的,估计是回汗染了风寒。
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儿,是她自己作的。林若别过脸,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
还有一节课到中午放学,很快就解放了。
“那个,若姐,中午我们一块去吃饭吧。”方念瓮声瓮气道,擦过鼻涕后鼻尖通红。
再加上眼角挂点儿泪水,一贯表情呆呆的女孩难得显现出一丝楚楚可怜。
林若勾了下嘴角:“我中午自己做饭。”
“我去你家吃饭也行。”方念又抽了张纸巾,不客气地擤了下鼻涕。
“不行,我可没答应。”林若语气强硬起来。
真是……好像被下了蛊,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人让步。
答应来上两节课,已经是仁至义尽,林若不认为自己对同桌有什么应尽的义务。
“但我好像发烧了……”方念攥着纸巾,泛红的眼角耷拉下来,“不然也不用麻烦你……”
语调不轻不重,似恰到好处般还带着些许哭腔。
林若再次语塞,强硬的拒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转变为:“我看看。”
倾身上前,伸手拨开方念额前碎发,林若掌心偏凉,但仍然试探出她体温不对。
“是有点烫。”林若退回座位,上课铃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她只瞥了眼进门来的语文老师,一字一句说,“那中午我们一起,我帮你请假。”
“谢谢若姐,啊啾!”
看来是真有点严重了。
林若把窗户换气的缝隙关严实,又在桌肚摸索片刻,找出自己随手塞进去的班服外套。
丑到无法用言语表述的荧光绿,但给人当毯子盖腿保温还行。
“别睡着了。”不放心地再嘱咐句,室内没暖气,窗户关严实也还是冷的。
“我回去再睡。”方念翻着语文课本,瓮声瓮气应答。
整个人蔫蔫儿的,显得乖巧异常。
王天咏并不在办公室,林若后知后觉地想过来,自他老婆怀孕后,他就没上过上午三四节的课,中午多半在家当家庭煮夫。
还好乔子柳没走,在办公室收拾东西。
“乔老师,麻烦你给王老师说声,方念下午请假,她发烧了。”
原本林若去办公室就行,但方念非要虚弱地扒拉着她,和她一块来。
“我就请一下午的假,晚上会来上晚自习。”方念哑着声音补充道。
好嘛,学习狂魔,林若嘴角抽了抽,不多言语。
而乔子柳左右打量了她俩,特别将目光在林若身上多停留阵,林若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本想抢过话头,却听老师语气复杂道:“那小方你好好休息,我会转告王老师的。”
竟真的没多说多问什么,不太符合乔老师一贯的啰嗦人设啊。
林若跟方念一块道了谢,顺手把她肩膀一捞,揽着她出了门。
“你住的地方有厨房么?”林若问。
“没,我都在外边吃,或者吃学校食堂。”方念气息奄奄道。
“行吧。”林若明白了,“那去我家。”
正好家里还有感冒冲剂,以及红糖生姜。
云山处在不南不北的地界,冬季偏湿冷,一路冷风瑟瑟,但仍然能看到绿意鲜活。
前些日子下了场雪,晴朗了一两天,又变得阴沉。
林若在家看了两周的树叶子,茫然而清闲地过日子,不成想被人平白找上门来惹麻烦。
按照林若之前的脾气,都不会让这货进门,管她是通过什么手段找来的,直接一律打出去。
可昨天也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或者说自己对这同桌也并没有很讨厌。
林若从小到大的同性缘都很差,一部分是因为她难以相处的坏脾气,另一部分是因为她这张脸。
甚至后面这部分要远压过前一部分。
林若在小学的时候就被同龄的女生称为狐狸精,大抵是因为她从那时起就颇受男生的喜欢。
其中甚至包括她的男性科任老师。
她被骂狐狸精最厉害的一次,出自那位男老师的妻子之口。
为此她还挨了一耳光,耳边嗡鸣,好一阵听不清声音。
好在她最后还了手,那女的打不过她。
哪怕她只是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
没办法,她在五六岁的时候就意识到,除了还手以外,哭闹求助,都是不必要且没作用的。
如果求助反倒还会被进一步羞辱:
“为什么他只掀你的裙子不掀别人的?还不是因为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勾引人!”
说这话的是她亲爱的母亲,那会儿母亲还没跟父亲离婚,言辞就已犀利至此。
更别提后面她再婚后,差点想把林若给扼死,只因为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林若在勾引她的现任丈夫。
林若一度不理解课文上宣扬的母爱,当然也没理解过父爱。
爱与包容于她,无缘亦无份。
哪怕似乎有那么多男人“爱”着她。
她只觉得自己被所谓的爱与恨蒙蔽,麻木了一切能感应外界示好的感官。
哪怕有人真的直愣愣地闯进她的领域,她也只会按捺烦躁地观察。
例如这个名叫方念的女孩。
从她向王天咏提出,要当自己的同桌时,林若便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她。
这是林若偶尔想去学校的唯一理由。
并不十分充分,所以林若也没有经常在学校待着。
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难缠得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我能只喝感冒冲剂,不喝姜汤么?”方念捧着瓷碗,苦哈哈地询问。
眼眸湿漉漉的,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不行,喝完才准吃面。”林若态度强硬。
方念也意料之中的怂,闭眼端碗一口闷,放碗时额前凝出细汗,看起来效果不错。
林若勾一勾嘴角,心情颇好地挑起自己这份面条。
“若姐,你真的好会照顾人。”方念嘀嘀咕咕道。
“反话?”林若挑一挑眉。
“实话。”方念答。
有点鼻音,但声音没有之前那么沙哑。
饭后,会照顾人的林若把方念赶去次卧休息,自己把碗筷收拾了。
再去次卧,看一看空调的气温,却对上方念滴溜溜的眼。
“睡不着?”林若把温度稍微调高了些,为病患着想。
“有点。”方念扒拉着被子,怯怯地瞧着她。
林若很多时候拿不准这人,因为她时常表现得呆愣而胆怯,但内里却隐藏着难以忽视的巨大能量。
例如敢在全班孤立她的时候,主动跟她做同桌;再例如,能凭借她的只言片语,找到她的住处并强烈要求她返校。
其行动力不可不谓之恐怖,可又擅长以怯懦做伪装,让林若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拿不准,猜不透。
“闭上眼就能睡着了。”林若冷着声音说。
“哦。”方念乖乖地闭上眼,梦呓一般放轻声音,“姐姐,你不去学校,都是在做什么呀?”
“呀”字勾得缠绵缱绻,林若下意识打了个趔趄:
“睡觉,发呆,看书。”
如实做了回答。
另外,这人又叫她姐姐。
“看啥子书?”方念追问。
“论如何优雅地切除话唠者的声带。”林若冷漠道。
方念把被子拉过头顶,闭嘴睡了过去。
“若姐,王老师说接下来两年都不会换座位了哦。”
是高二分科后,方念抱着她庞大的书箱,搬到了林若旁边的空位。
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喊了她声“若姐”。
以及打着王天咏的名义,提出个没道理的规定。
据林若这一年对王天咏的了解,他那么会做人的一班主任,绝对不会与学生为难。
“你要找他换,他肯定愿意。”林若耷拉着眼皮,但这呆呆愣愣的陌生女孩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齐肩短发,没打理过的天然微卷;薄刘海,眼睛很大,跟两颗杏子似的。
鹅蛋脸,嘴小唇薄,下巴肉嘟嘟的。
总而言之,是副乖乖女的标准长相,不算难看。
也不算威胁。
林若收敛视线的同时,方念回应她道:“但我不想这两年还换座位。”
哈?视线又投回去。
不同于方才的躲闪,方念这回坦然地迎接她的打量,可细看嘴唇有点发抖。
多看一会儿,红晕便爬上她素静的脸。
林若笑了声:“那你加油。”
现在看来,她何止是加油了,简直……得寸进尺。
林若揉着微痛的睛明穴,踱步到自己卧室。
窗户开了一半,让那黄桷树的枝条探进来,悬在书桌的上方。
哪怕没有太阳,葱郁的叶子依旧绿得喜人。
林若想,她那句诗应该写错了。
有这棵常青的树在,她的卧室一年四季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草木无言,但往往比人类忠诚。
所以林若不关心人类,仿佛不关心,就能抹去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伤害。
像摘去黄桷的叶子,来年又会发新的苞。
这样,她才能稍微感觉到一点,自己还在活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