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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暗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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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邃,银钩般的月,寂寞、无声。
沿着海岸,未依和仙道并肩而行,耳畔,浪花拍击石块时的吟唱,远处,灯塔依稀闪烁的光芒,万籁俱寂。
偶尔,风吹过,海水的味道,冰冰凉凉,带着咸。
通往车站的一路,她和他都没有说话,一路的沉默,他们走进车站。
站内,人来人往,大厅明亮的灯,铺满一方的白昼。
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动售票机前,投币、买车票。
他的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他的眼神,淡淡的,温和却看不出情绪。
她不知道,刚刚狐狸和她在卧室里说的那些话,仙道到底听到了多少——仙道和狐狸……他们两个都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不久前的她,就像个局外人一般,傻傻地杵在他们中间,听他们一来一往,近似于猜谜的对话——
“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眼神无辜地回望着未依和仁王的视线,站在门边的仙道,笑得一派温和无害。
未依的表情有些尴尬,讷讷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知该怎样回应的模样。至于单手扣着未依手腕的仁王,则若有所思地望了仙道一眼后,“噗哩“一声,嘲弄地弯了弯嘴角,放开了未依的手。
揉着有些泛红的手腕,未依淡淡地看了仁王一眼,举步向仙道走近。
“有什么事吗?”唇际努力绽开微笑,她仰首看着仙道的眼睛,熠熠生辉。
仁王尾随在她的身侧,看见她那样的笑,碧绿色的瞳孔,又是一缩。
“我要走了。”深邃的目光了然地从仁王身上一掠而过,仙道转向未依时的眼神,温暖如春。
“要走了?”未依显然是一愣,神情有些失落。
见状,一边的仁王不由得暗暗蹙起了眉。落在仙道身上的目光,除去探究外,隐约还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敌意。
“是啊!今天真是打扰了。”不痛不痒地坦然接受着仁王的视线,仙道加深唇边的弧度,笑眯眯地对未依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没有的事,你能来我家做客,我……我爸爸很开心的。”这句话,不是客套,而是真心。
仙道自然也听得懂。
“呵呵。谢谢。”
“对了……这位是?”似是后知后觉的,仙道转向了仁王。
经仙道一提,未依这才想起,他和狐狸两个人,好像还没有正式认识过。基于礼貌,于是未依便简单地替他们彼此做了介绍。
“你好,我是仙道彰,虽然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还请多多指教。”薄薄的嘴角挂起外交式的礼貌微笑,仙道对着面无表情的仁王,伸出了手。
仁王没有说话,他只是眯眼看着仙道,良久,在察觉到未依蹙起的眉宇时,才“噗哩”一声,伸手握住了仙道的手。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握,久久,都没有松开。
“你好,我是仁王雅治,立海大附属中学二年级,请多指教。”漫不经心地勾着嘴角,仁王的声音,慵懒而深邃。
“呵!我知道,未依告诉过我,你和她是同班。”
“所以,你们是朋友?”
“难道你们不是?”
“噗哩。”
“呵呵,有时候太过自以为是,还真是伤脑筋呐!”
“可惜,‘未雨绸缪’在字典里的解释,并不是贬义词。”
“杞人忧天,或许也不算褒义,你认为呢?”
“我拭目以待。”
一来一往,未依茫然地看着眼前笑得越发灿烂的狐狸和仙道,感觉有小鸟绕着她的脑袋在一圈一圈地飞。
也许她没有听懂狐狸到底在和仙道说什么,但是,之前狐狸在她面前对仙道的质疑,让她直觉认为,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好话。
仙道离开了,在他离开她家前,她自动请缨和她爸爸说,她要送仙道去车站。
她想和仙道说说话,想告诉他,不要在意狐狸的不善,可是,和他并肩而行的一路,望着他平静依旧的侧脸,莫名的,到口的话,她就那样哽在了喉咙间,吐不出一个字。
直到仙道买完票,即将要和她告别时,她才鼓足勇气,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听到她说对不起,仙道明显是一愣。
而看着仙道眼底的茫然,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讷讷地道:“这句对不起,是我替狐狸说的。”
“狐狸?”仙道眼底的问号更甚。
“呃……狐狸就是刚刚那个白发的仁王雅治!我不知道刚刚他在房间里和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我也没有听懂你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贬义词’‘褒义词’到底算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好像对你有点误会……对于前几天的海原祭,谢谢你,仙道,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站出来帮我,也谢谢你愿意在大家都想看我笑话的时候,安慰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会失去我这个朋友?”她绞尽脑汁的局促模样,逗笑了他,“我以为,朋友是一辈子的。如果就那样因为无关人的几句话、几个猜测朋友就不再是朋友,那那样的友谊,还真是廉价得让人伤脑筋啊!”
“仙道……”她愣愣地望着他,雾蒙蒙的眼睛里,有他莞尔的倒影。
“其实,你们刚才说的话我有听到。”他淡淡地笑,看她的目光,温暖而无奈:“听到假装没听到。毕竟有很多人、很多事,只适合放在心里心知肚明的,不是么?”见人三分笑,这是他对人的处事原则。他不喜欢剖析自己的心情,也不习惯让别人猜到他真实的想法,这个世界,你个人的想法、心思,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只是你自己,该用什么样的面孔,什么样的方法将自己融进这个环境里罢了。
田岡未依,和她的相处,她给他的感觉,真的就像一张透明的白纸。和她说话,他不用费心去猜测她的心情,只要看她的眼睛,他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太单纯也太简单。这样的女孩子,很容易吃亏——那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她给他的最初印象。而后来,在海原祭上得知的她的那些事,也证明了他的判断,准确无误。
明明就不是个坚强的小女生,明明被人轻轻一推就会倒,可是,当他一时恻隐之心顿起,向她伸出了手,她又会执拗地站起来,不畏不惧。这样的她,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好奇她是不是小草,好奇她的坚韧是否真的存在。
所以,他帮她,纯粹的兴起——在帮她之前,他并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朋友,也没考虑过只是举手之劳地帮过她之后,她和他,要产生怎样的交集。刚才,隔着一扇门板,他听见她对着那个男生说的一字一句,对他的信任,情不自禁地让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和田岡未依这个女生,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这是他和她一路的沉默后,他最终得出的结论——不同于海原祭时的随口一扯,也不像适才面对仁王时故意而为的挑衅,此刻的这一句话,是他对她,发自肺腑,单纯而纯粹的一句承诺。
只因……回报她对他的信任。
“仙道……”他的话,她虽似懂非懂,但隐约中却触摸到模糊的概念——知道同样的一句话,他现在的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
“我们是朋友,这个‘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伸手,他摸摸她的头,因为他们是朋友,因为这个关系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旁人的猜测和怀疑,之于他,无关紧要。
他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仁王的那些话,对我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还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承诺,好听的话,每个人都会说,骗子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带着标签,告诉大家我是骗子。是怎样,该怎样,你都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自己是错的,久了,也有变成正确的一天。”
仙道就那样走了。向她挥了挥手,检票进了车站。
她站在外面,目送着他高高的个子渐行渐远,心情,五味杂陈。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周围经过的行人,或好奇、或疑惑。
但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都没有任何的不自然。
她没有理会他们的视线——仙道告诉过她,太在意别人,累的是自己。
累的是自己是吗?恍惚中,她想起之前的自己,笑,真的很累很累。
因为藤田健寺劈腿,周围人的同情,她感觉自己很难堪;因为海原祭的那天,听到那些男生口无遮拦的议论,她认定自己是个笑话;因为狐狸对她说她是他见过的女生中最呆的那个,所以,对狐狸,她再也做不到相处自然——她一味地想着逃避,一味地想着要逃到狐狸看不到她、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缩进龟壳当乌龟,却忘记了,要是换一个角度想想,那些烦恼、那些痛苦、那些伤害,不过是她自己自虐出来的结果。
如果她不要那么在意那些无关人的想法,勇敢一点,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也许,此时此刻,她就不会觉得自己那般可悲了;如果她可以坚强一点,对周围漠不关心一些,或者,她就不会觉得那么那么累了。
其实,现在想想,她除了做过那些幼稚的行为让大家看不惯、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她其实,还是很幸福、很幸运的。
她有朋友、有亲人,想哭的时候,也有人愿意借出肩膀让她休息。抬起头、挺起胸,世界又没有到末日,她不该,真的不该再自怨自怜下去了,真的不应该。仙道说,他是她的朋友……绫子、仙道……虽然她能说上话的朋友不多,但,个个都是“精品”不是么?
绫子……想起绫子,未依直觉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提步走向僻静的角落,拨通绫子家的电话。
朋友是用来交心的,他们可以敞开心扉却经不住每一次的遮遮掩掩。她想,她能明白今天下午绫子为什么会对她那样生气了。
她站在那里,握着手机在打电话。
他站在这里,隔着不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当他在她的房间里,听到楼下的她,说要送仙道去车站时,他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莫名其妙地和田岡夫人打过招呼,莫名其妙地拖着上着石膏的手,循着车站的方向,一路追着他们而去。
奇怪!真的很奇怪!可惜,他却没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奇怪。
她打完电话了,抬眼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对上了他的。
愕然、诧异。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四目相对。
同样的夜,不同的是,此刻和她并肩而行的人。
“你怎么来了?”
“天色太晚,田岡叔叔不放心你,所以……”
“哦!那我们走吧。”
最初僵硬的对话过后,他和她,便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相对两无语的一路,沉默着的肩并肩,曾经熟悉的路程,是否是因为没有星星的关系,而变得如此陌生?
他想,他要不要像以前一样,开她玩笑?
她想,她要不要和他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你在乎他么?”想起不久前,仙道离开时对她的意味深长。
他说,既然在乎,就不要试着逃避,话能伤人,可是,真正会剪断那份交集的,却是你自己的心。
“如果真的再也不想面对他,大吵一架、或者大打出手一顿会比较好。”
“……”
“毕竟,对自己好一点的人,都喜欢在沉默中爆发的不是么?”
忆及适才仙道状似玩笑的话语,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她停,他也停。
面面相对的当下,她的手在身侧紧握。
然而,就在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突突”几辆中性机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砰”地一声,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两辆摩托车相撞到了一起,发出刺耳的哀鸣。
巨大的响声把未依吓了一大跳,而几乎是反射性动作,仁王伸手拉了她一把,直觉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口哨声、起哄声、棍棒敲击声,嘈杂不堪。
隐隐约约,惊魂未定的未依,似乎有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三井!看来这一次,你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