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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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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株式会社大楼中的一切都十分平常,和清水真一昨天看到的没什么不同。
人情味寡淡的冷色调装潢、生机盎然得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绿植、在走廊中穿行的白大褂研究员……这次琴酒不在他身边,研究员们也更大胆了一些。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好奇地盯着清水真一看,和身边人小声交谈。
都是善意且普通的目光,没有值得注意的事情。
清水真一目不斜视,迈着大步朝电梯走去,按下了电梯开关。屏幕上显示电梯此时停在二十三层,十秒后,数字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把书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取出里面崭新的手机。
失误。他本应该在车里就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一下的,但烟味实在太呛了。当伏特加把车停下来时,他迫不及待地迅速逃离了那辆车。
通讯录里有三个联系人,备注分别是琴酒、伏特加和雪莉。
有一条来自伏特加的短信,上面是一行数字,还有一句简短的话。
“这是绿川的号码,回家时联络他。”
清水真一把绿川光的号码存进通讯录,随手将手机塞到衣服口袋里,重新把书包拉链封好,靠在墙边。
电梯屏幕上,数字依旧是二十三,没有变化。他无聊地把头转回来,决定依靠观察那些研究员来打发时间。
正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的是一对情侣,男性是比较善良胆小的性格,女性则更精明有主见。他们应当认识清水真一的母亲,并且借由清水真一与母亲非常相似的清丽外表确定了二人的亲缘关系,但这层关系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给予清水真一额外的关照。相反,这让他们看向清水真一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充满了恐惧。
拿着记录表从清水真一面前匆匆走过的中年男人,身份地位比那对情侣高一些。但也许,很快,他们就会变成平级了。他没什么才能,又犯了严重的错误,此时正焦虑地试图弥补他的失误。从他烦躁的程度来看,他成功挽回这件事的概率非常渺茫。
单表面上看,这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公司。清水真一想。
“叮。”
电梯门打开,一个扎着玉米脏辫的墨镜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戴着耳环,穿着和伏特加一样板正的西装,表情十分倨傲,给人一种“我和你们这些平民不一样”的感觉。
“小孩?”他转过头,看到清水真一站在电梯门附近,诧异地开口道,“谁家的小孩?”
清水真一朝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啊,是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种人要比一般人更加难打动一些,但没关系,只要是活人就会有弱点……人是不可能像机械一样冷漠无情的,再怎么努力地欺骗自己也不行……
好像能摸清楚衣服颜色在这家公司里代表的含义了。白色外套是研究人员,黑色是杀手或者外勤人员,对吧?所有穿黑衣服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格外冷冽的气质,性格也更偏执一些。就比如说琴酒、伏特加,还有眼前的这个——
“对了!”
玉米辫——代号为宾加的男人一拍手掌,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愈加不善。
恶意。
真是新鲜。
清水真一微微眯起双眼。
好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了。
并不是单纯看不顺眼而产生的恶意,而是藉由他人衍生而来的恶感……是谁?母亲?琴酒?
“你就是那个小孩吧,琴酒捡回来的那个。”宾加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琴酒没有派人跟着你吗?”
原来是琴酒。
“上学。”清水真一单手拎起书包,把书包甩到背上,乖巧回复道,“我要走了,再见,大哥哥。”
他朝宾加身后的电梯门走过去。
会拦住我吧?会拦住的。
这个人的脸上挂着非常明显的不忿、心虚以及妒忌。看来他很嫉妒琴酒,并且与琴酒发生过不少小矛盾,可惜琴酒的职介比他更高,他拿琴酒完全没办法,只好在平日里一直默默忍受。
好可怜啊,但也只能拿小孩子出气发泄一下不满了。
幼稚得惹人发笑。
“站住。”
果然,宾加伸出左手,挡在了电梯门前。清水真一身后的走廊里,有一些研究员好奇地从门里探出头来看热闹,在看清两人的身影后,又很快把脑袋缩了回去。
“正好,我有事要出门一趟。他们还没有决定你的培养方向吧?研究员的培训随时可以开始,但和像我一样的核心人员一起出任务的机会可不多。”
宾加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很好奇,琴酒亲自判断有培养价值的后辈,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狂妄,暴躁,蠢蠢欲动。任务内容与暴力有关。
没有担忧的情绪。他并不觉得我会对他的任务造成阻碍。
恶意,愈加浓重的恶意。
如果我胆敢破坏他的任务,他肯定会得意洋洋地把我和任务目标一起干掉,之后还能在上司问责时,反过来怪罪琴酒眼光不够好。
乌丸集团内部还真是不团结。党派?是不同党派之间的斗争吧?琴酒和眼前的这个人分属不同派系,所以我的加入对于这个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情不难解决。
只要清水真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将通讯录中琴酒的电话展示给这个玉米辫男人看,他就会放弃将清水真一带走的决定了。
“被琴酒认定有培养价值”和“被琴酒认定有‘亲自’培养的价值”是两回事。
但清水真一看看手中拎着的,沉重的、装满生物课本的背包,再看看宾加。
要不,跟他去转转?
真的不想学习。至少现在不想。
不过,不想让雪莉对我的印象变差……
是啊,一段时间过后,她就会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会理解我的。可等待时产生的烦躁无法完全从记忆中抹去,微小的不满积累起来,会在某一天聚成尖锐的刀。
矛盾爆发时,任何小事都会被扩大为罪证。
让其他人通知雪莉一声吧?
清水真一环顾四周,将目光锁定在那个犯了错误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副不甘心的、觉得自己没有犯什么大错、不应该被惩罚的表情……
太过明显了,大叔。
他的眼神在中年男人身上停顿了两秒。
简直是将“请利用我”四个字写到了脸上呢。
清水真一原本被捋到耳后的黑色发丝垂落下来,隐隐约约地挡住侧脸,遮住那双紫色眼瞳中隐藏的狂躁与烦闷。脆弱感被无限放大,勾出潜藏在人心中的保护欲与破坏欲,暗中滋长,蠢蠢欲动。
——注意到我,看着我。
中年男人愣住了。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在自己身边看到其他人。
这孩子在看我。他肯定地想。
——动动脑子,思考有关我的事。
不要在看了,是啊,你是很可怜,但大叔我也很可怜的,我可得罪不起宾加,帮不了你的忙。我只是想自己研究出些成果,只不过给那个实验体增加了一点点的药量而已,谁能想到那个实验体就那样死掉了呢?实验体可是很珍贵的,如果被雪莉知道,如果雪莉再把这件事报告上去,我可就……
等等,雪莉?
中年男人似乎在内心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孩子是来找雪莉的吧?是了,雪莉也只是个孩子,正好和他同龄,他们关系肯定很好吧?她也才只有十三岁而已,肯定会体谅我的吧?
很快,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坚毅起来,似乎暗自做出了什么决定。
——然后为我所用。
清水真一冷漠地把脸转回到宾加那边。
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这个大叔会去赌一把的。冒着得罪眼前这个玉米辫男人的风险,去换一份可能对他有帮助的人情。
至于他究竟会不会得到雪莉和琴酒的帮助,雪莉又会不会将他被带走的这件事情告知琴酒——
那就不关清水真一的事了。说到底,他只是普通地看了那个大叔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已。
“你在看什么?”宾加的声音中带着嘲讽与笑意,“指望有人去帮你通风报信吗?”
“不,没什么。”清水真一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
血。
鲜红的血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女人胸口中弹,倒在地上。她瞪大双眼,朝清水真一的方向伸出手——
——那是一只多么美丽的手啊,纤细、白皙、柔软,手指修长而有力。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拥有这双手的人是非常有名的钢琴家。
黑色皮鞋突兀地,踩在了这只手上。宾加大笑着,用力在女人的指骨上碾了又碾。只可惜,除了清水真一以外,再没有人观看这场疯狂的表演。
清水真一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他想要我能露出破绽。
他希望把我杀死,就像杀死这名钢琴家一样。
“怎么了,小鬼?”宾加说,“快一点,说些什么吧?”
既视感,母亲……厌恶……想吐,好想吐出来……
杀了他吧,杀掉这个男人……你知道该怎么做,没关系,去做吧……没有人能发现,没有人能找到证据……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胆敢将这一幕复制出来的人,胆敢将这一伤疤揭开的人……
冷静,清水真一,冷静。
现在不是最好的
“你已经,”清水真一说,“把鞋子擦干净了吗?”
宾加愣了一下,随后,他用双手捂住脸,爆发出一阵更加疯狂的大笑。
“我认可你了,小鬼。”他说,“该死,算是让琴酒那家伙捡到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