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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当天剩下的全部时间,高睿和宇文昭都在衡玑阁里反复筹划,推演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方法。有了上次宇文懿辞封的教训,此番二人的行动更加谨慎,思虑周详,步步为营。只是既不能做得太张扬以免打草惊蛇,又要拔去眼中钉肉中刺,还得提防戎羌和南梁在边境上的压力,朝中又是人心叵测,处处掣肘,恐怕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种种繁难之处,也无需赘述。
      他们二人议论军政要务,耗费的是心血精神,倒还罢了,孟平却无事可做,闲得发慌。他平日除了帮爷爷挑水劈柴之外,在河堤码头上经常找些搬运货物的粗活做,挣几串小钱补贴家用,现在身在宫中,又吃得饱,一身力气满涨却无从发泄,几乎要从毛孔里喷涌出来。他端详那几个盛水的大缸,原是宫中防备失火的蓄水工具,有人负责每日往里补水,孟平很想试试看能不能举起来,只是头一天进宫,不敢造次,坐在殿外台阶上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午膳高睿自然是留下宇文昭和孟平陪伴,常平不待吩咐就按照先前那顿多传了一斗米的饭,没想到孟平太能吃,宇文昭刚吃了两碗不过七八分饱,盛饭的桶已经见底,看孟平的样子,意犹未尽,肯定是没饱。至于高睿,他被孟平的饭量惊得目瞪口呆,连一小碗饭也没吃下去。
      常平也吓坏了,心说照这么个吃法万一撑死了怎么办,惊了圣驾可就不好了。高睿看出孟平好像没饱,连忙叫人添饭,哪知御厨给皇帝制膳,自来有定规,用什么样的米、做多少都有讲究,绝不可能出现不够吃的情况,现做显然来不及了,尚膳监赶紧告罪,说要添饭须得现做。
      宇文昭在一旁说道:“不用麻烦,现做要等到什么时辰,菜都凉了,把你们的饭先拿过来吧,又不是陛下要吃。”高睿点头称是,尚膳监巴不得这一声,连忙叫人去办,少时就有两个小内侍抬了一大桶普通的白饭来。孟平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其他人,宇文昭连声催他:“别张望了,快吃你的饭,不然等一会又饿了。”孟平老实不客气,把添的一桶饭又吃了大半,所有菜肴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高睿看他放了筷,有点结巴地问:“小孟,你,你,饱了吗?要不要再,再添几道菜?”
      孟平揉了揉肚子,小声回道:“多谢陛下,我饱了。”
      “就算没饱也不能再吃了,”宇文昭断然说道,“小孟你吃得太饱,会把肠胃撑坏。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陛下又不会饿着你。”一句话说得高睿笑了。
      按照习惯,午膳后高睿要去宝光殿休息一会,不过今天宇文昭和孟平都来了,他的兴致格外好,就不想睡觉,拉着宇文昭要去含露殿比剑。宇文昭想了想,含露殿不准其他人擅自出入,要商议什么机密再合适不过,于是便答应了。
      正要出发时高睿却改了主意,下旨叫武卫将军把所有执戟校尉召集起来,在含露殿内等候。宇文昭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高睿,高睿一指旁边站着的孟平,说了两个字:“立威。”
      宇文昭立时醒悟,孟平虽然由自己带进了宫,但终究不是显赫出身,和那班亲贵子弟很难相处,若有哪里照顾不到,万一被人暗中欺负了,只怕孟平处理不好。高睿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展示神力,再加褒奖,由此人人皆知孟平受到皇帝宠信,自然不敢随便对他使坏。
      想通了这一层,宇文昭也不禁赞叹高睿心思细密,随即又想到,他以皇帝之尊还能虑及孟平的处境,决意在众人面前为他立威,焉知不是从前处处受人排挤、吃过多少苦头才得来的聪明。顿时又是一阵心酸。
      高睿却没有宇文昭想的那么多,他喜欢孟平质朴纯良毫无矫饰,也喜爱宇文昭聪明机警胆大心细,再说他们都是叫过自己“表哥”的,虽是闹着玩不必太认真,高睿觉得倒不能让他们白叫了。
      到了含露殿,武卫将军已经率众列队等候。
      天气炎热,高睿叫人在廊下设了一张座,宇文昭不待吩咐早已回到队中原先的位置,孟平初来乍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听高睿开口说道:“今日召见你们,是想看看各人的武艺如何。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都是累世勋贵的重臣子弟,可堪造就,又是朕的心腹亲信,朕希望你们好好用功,将来也能出几个名留青史的将军。”
      “谢陛下栽培!”侯献诚率众半跪行礼,他嗓门极大,这句话又是吼出来的,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高睿微微颔首,待他们站起,又指着孟平说道:“他是朕亲自简拔的执戟校尉,虽出身平常,却力大无穷,有拔山扛鼎之能,你们谁敢与他比试一番?”
      三十六名执戟校尉除了宇文昭,其余的人谁也不认识孟平,听了这话不禁面面相觑——有些人自高身份,瞧不起非亲非贵的孟平,不屑与他比试;有些人自觉不敌,且不说皇帝刚刚亲口说过孟平力大无穷,单看他那身筋骨也知道不是对手;有些人却想得更深一层,心道这黑小子既是皇帝特简来做执戟校尉,那么必然对他青眼有加,若是赢了他固然皇帝不喜,交手时有个闪失磕碰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沉默不言,气氛有些尴尬。
      宇文昭心知没有人是孟平的对手,但高睿既要在众人面前立威,总不能自己跳出去让他拿来开刀,况且孟平也不会对自己动真格的,显不出本事来。见无人出列应战,把孟平干晾在一旁,虽然暗自着急,却无可奈何。
      侯献诚早上已经试过孟平,自是心中有数,也很清楚若单以力气而论,连自己也远不如他,但是许多情况下光有力气并不能克敌制胜,骑射棍棒刀枪剑戟角抵各种武艺要实用得多。可是皇帝一开始就限定只比力气不论武艺,分明是有意在众人面前显示孟平之能。侯献诚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脑筋却转得不慢,躬身说道:“该如何比试,还请陛下明示。”
      这么一说,高睿倒被难住了。他在河堤上见过孟平挑水才知道他力大过人,但是孟平还有些什么本事却不太清楚,所以才限定只比力气不论武艺,可是就算空手角抵也有许多规则和技巧,并不单以力量决定胜负,万一孟平失手输了,不仅不能立威,只怕连自己的面子也要扫地。
      彷徨无计,高睿自然第一个想到了宇文昭,向他望去时,却见宇文昭正侧过脸盯着殿角。高睿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原来那里放着一排石锁,重量从一百斤到五百斤不等,顿时就有了主意:“这样吧,除了侯将军,其余校尉六人一队,各举石锁沿阶行走,以多为胜,这样显得公平些。”
      稍停片刻,高睿又补充一句:“尔等不必勉强,朕只想看看你们气力如何,并非以此论高低,如有不能亦不加罪。”
      听了这句话,侯献诚总算松了口气。这些执戟校尉别看年纪不大,可是个个都大有来头,谁也不是善茬,若是突然冒出个二百五,当着皇帝故意逞能,闪了腰断了腿折了胳膊磕了牙,恐怕还要他来收拾烂摊子,想想就后背发凉。
      旁人自然猜不到侯献诚心中忧虑,所有执戟校尉依次过去举起石锁,沿着正殿的阶石绕圈。这是实打实的考验体力和耐力,无法弄虚作假,也耍不得半点花招,时间一长,就明显看出了差别。有人举着一百斤的石锁连三十步也没走完就弯了腰直不起来,有人却可以举着两百斤的石锁稳稳地走一百多步。至于个别人连一百斤的石锁也没举起来,站在原地就累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呼哧直喘,那便不提也罢。
      宇文昭原本想举四百斤的石锁,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后来看看同侪最多也就举个二百斤,他牢记父亲的训诫,凡事不可太出风头,马马虎虎擎着一只三百斤的石锁,数着步子到了一百就轻松放回去,连大气也不喘,还冲高睿霎霎眼。
      孟平是最后一个。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轮到他,当下兴冲冲跑过去,直接捞起一只五百斤的石锁,甩了几下感到分量太轻,干脆又拿了一只,仍嫌不够,可惜没有更沉的家伙了,孟平砸咂嘴。
      他像每天提水那样平伸两臂将石锁举起,沿着石阶走了一圈。经过高睿面前时,忽然停下来问道:“陛下,我能抛着玩玩吗?这东西不沉。”
      凡练家都知道,发力到了极限时全凭一口真气支撑,要用舌尖顶住上颚,以免泄气,而孟平举着重达千斤的石锁竟然还能开口说话,显然仍有余裕。这是何等神力!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高睿点了点头。侯献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又往高睿身边挪了两步,准备随时推开他——孟平失手砸死自己倒不要紧,万一若惊了驾,那他死一百次也不够。
      孟平开心地咧嘴笑了,站到庭心,将右手石锁向上一抛,那石锁挟风直飞起两丈多,已经远高出殿顶,旁边围观的校尉队中立即响起一片惊呼,更有人情不自禁双手抱头,生怕那个石锁落偏了砸到自己。孟平却满不在乎,又抛出左手石锁,这时右手那只石锁已经落到一人多高,正好用空出来的左手接住,他再用右手去接左手那只石锁,这样此上彼下,等于左右两手的石锁在空中交换一次。
      此时含露殿前人人屏气凝神,看孟平将两只石锁像杂耍一般抛来接去,除了宇文昭尚能镇定如常之外,有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有人张大了嘴连口水都淌下来犹不自知,更有人不顾皇帝在场,交头接耳低声讨论起来:
      “你说这黑铁塔还是人吗?”
      “简直是妖怪!”
      “我不信。你们发现没有,他举那两只石锁咱们都没碰过,说不定有什么玄机。”
      “这倒有可能,打死我也不相信有人能把五百斤的石锁扔这么高。若是落到地上,还不直接砸出一口井?倒省事了。”
      “我猜这两只石锁里面木胎芯子,外面套了个石头壳,顶多也就几十斤重。”
      “瞧你那点见识,还套个石头壳,麻烦!告诉你吧,前日我在狮子大街看见有个手艺人,能用青石渣子拌灰泥,在砖墙上抹一层,看上去跟真正的石头毫无二致!”
      “呵呵,只听说过铜镜镀金、锡壶镀银,那是为了装个体面好看,还有人造假石墙?图什么呢。”
      “这有什么稀奇,悦其名而丧其实,三石弓硬要装成九石,齐宣王不就干这种事过吗?”
      旁边有人提醒:“嘘——当心!你这话听上去颇有影射之嫌。”
      那校尉急忙分辩道:“我说的是齐宣王!又不是说当今……”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原来是高睿从座中站了起来。侯献诚一摆手,立时校尉队中鸦雀无声。
      孟平耍得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周围突然安静了,此时正接住一只石锁,原地拧身,塌腰弓步,大喝一声,使了招“犀牛望月”,反手将石锁甩到背后,去接另一只石锁。两下里一碰,轰然巨响,石屑乱飞,站在前排围观的几名校尉还能看到石锁之间迸出几点火花。
      显然是真材实料的两只石锁,没有半分作伪。除了高睿和宇文昭,人人看得矫舌,侯献诚暗暗惊叹:“刚才抛石锁还不算什么,我年轻时四百斤的石锁也能玩两手,最后接这一下,非有千斤之力不能为,换做旁人,只怕胳膊要被那股冲力断成十七八截,这小子真是天生的铜皮铁骨!”
      孟平玩得尽了兴,将两只石锁轻轻放回去,站在宇文昭旁边,搓着手很开心。
      高睿看着侯献诚,问道:“刚才这番演练,将军以为如何?”
      “孟平力大无穷,臣亦自愧不如。”侯献诚躬身回答。他不敢明言校尉中有几个确是滥竽充数,连充门面的花拳绣腿也不会,斗鸡调狗喝酒赌钱倒是样样精通,只能使劲夸孟平了,突然灵机一动,又道,“臣以为孟平神力当为我大齐第一,可与传说中能劈山开路、力举万钧的五丁力士媲美。陛下得此非常人,乃是天佑大齐,社稷之福。”
      高睿听了,微笑点头,招手说道:“孟平过来。”
      孟平听见侯献诚夸他神力,心中得意,又说什么“五丁力士”,这可听不大懂了,正想问宇文昭怎么回事,宇文昭抢着说道:“陛下要赏赐你呢,快去!”他不敢怠慢,赶紧跑到高睿面前跪听。
      “今日观看诸校尉演习武艺,朕心甚悦,”高睿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孟平赏钱千贯,以示荣褒。其余人等各赐绣红锦带一条,诸君勉之。”
      众人连忙跪下谢恩。孟平虽然不懂什么是“荣褒”,以为是好吃的大包子,高睿说“赏钱千贯”还是能明白的,一想到这些钱足够买好几个月的大肉包吃,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经过这一番演练,没过几日,宫里宫外便人人皆知皇帝找到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少年做执戟校尉,更有人将孟平传得神乎其神,说他一根指头能提起五百斤石锁,随手一抛就没影了,等你喝完半盏茶那石锁才落下来呢;还有,孟平一顿要吃十斗米和两只猪后腿,乖乖了不得,书上写的那个名将廉颇一顿才吃多少!
      这话自然也传到几位顾命大臣的耳朵里,宇文懿听了只是一笑,心知这件事必然和昭儿脱不了干系,他专好结交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这等小事倒也懒得理会;杨群高绪等人却留了心眼,不约而同暗地打探消息,将孟平的出身来历,还有当日的经过无论细枝末节,连谁说过什么话、是个什么表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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