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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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昭站起来，高兴地喊：“阿岫！”
那个人听见喊声，慢吞吞地从竹简上抬起头来，看见是宇文昭，冲他点了点头，胳膊松开，那捆干柴掉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几只肥胖的母鸡受了惊吓，笨拙地逃得远远的。
那人也不捡，一晃一晃地走过来，立定了，向二人拱手作揖。
高睿这才发现，原来此人左足微跛，难怪走路摇晃不稳。连忙也站起来还礼。暗自揣测，宇文昭绝不会无缘无故带他跑这么远一趟，只为买两个饼吃，多半还是想让他认识这个人。
那个人抖了抖粗布衣上的木屑，在青石凳上坐下来，手中的竹简就放在桌上。高睿凝神看去，入眼是一句话：“战而捷，必得诸候；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便知这卷竹简是《左传》，心中更加明白三分。
宇文昭向高睿介绍道：“这是曹大婶的儿子，也是我的朋友，卫岫，字岩玉。”又向卫岫介绍高睿：“这是我表哥元仲，刚从北地郡来。”
卫岫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宇文昭，又看了一眼高睿，忽然莞尔。
他本来相貌寻常，五官虽然端正，但并不见得出色，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书呆子的傻气，但是这样一笑，眼睛中就闪过一道亮得惊人的光彩，抿紧的嘴角显得异常自信而沉着，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静自若，远远超出他的年龄，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高睿心中一颤，似乎已经被他看破了身份。这个人的眼神中有一种洞穿七札的犀利。只不过他总是故意微微眯着眼睛，把那种敏锐很好地隐藏起来了。
“阿昭，你和我是打出来的交情，难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你自己？”卫岫似乎是对宇文昭说话，可是眼角的余光始终落在高睿身上，盯得他很不自在。
宇文昭笑道：“我有什么瞒你的地方？几天不来，阿岫你怎么见了面先跟我问罪呢？也不问问我在宫里混得怎么样，有没有弄到什么新鲜玩意，都见过哪些王公大臣……”他故意东拉西扯，想岔开话题转移卫岫的注意力，可是效果不怎么样。
卫岫对宇文昭的牢骚毫不理睬，转而望着高睿，认真地问道：“阁下真是阿昭的表兄吗？”
“这还能有假？”宇文昭怕高睿回答时露了馅，抢先反问道，“你要不要去查查我们的家谱？”
“不用了。阿昭，”卫岫笃定地说，“刚才你已经无意中泄露了他的身份，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吧？”卫岫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高睿，在石桌上倒着写下“九五”二字。
这回宇文昭当真吃了一惊，后背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向高睿看去时，正碰上他的目光，也是既惊讶，又迷惑。
两个人都不明白这个卫岫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高睿立即认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可以大用，今天这一趟，可谓不虚此行。
而宇文昭除了确定卫岫绝对不可能知道高睿的表字是“元仲”以外，实在想不通到底问题出在哪。
“好吧，我认栽。”宇文昭垂头丧气，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了，“阿岫你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卫岫重新又恢复了那副书呆子的表情，眯着眼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你家里赏竹楼收着完整的《阴符本经》，是前朝名相张遂手批，天下只此一套的孤本……”
“好！明天就拿给你！”宇文昭一拍桌子，咬牙说道。
卫岫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这还差不多，放心，我抄两个月就还你，不会赖账的。”
宇文昭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高睿发现，原来这个卫岫眯着眼睛时，是在算计别人。
真有意思。太好玩了。他还没见过宇文昭轻易就被人耍得这样彻底呢。
不过——
“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阁下的身份吗？”卫岫替高睿问出了他的疑惑，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比平常人多了一点细心和猜测罢了。”
“哦，原来你是猜的。”宇文昭恢复了一点信心，重新打起精神和卫岫斗嘴，“我还以为他脸上写着字呢。”
“他脸上没有，可是你脸上有。”卫岫兜头一盆冷水泼过去，浇灭了宇文昭的嚣张气焰，转而向高睿问道：“阁下认识阿昭多久了？”
宇文昭刚想说“难道阿岫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进宫去当差的吗？顶多一个月而已。”
高睿却认真掐着手指数了数，方才回答：“算到现在，刚好十天。”并不是他连这几天都记不清楚，还要临时才能数出来，而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几乎超过以前的十年。高睿总觉得自从遇见宇文昭，每天都像在做梦一样，他半夜失眠时，总是把那些事情反复回想，到最后，关于宇文昭的记忆似乎扩大了好几倍。
“十天。有些短。不过也足够了。”卫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高睿听，“阁下觉得阿昭是不是能够恪守礼仪，他有没有失礼的时候？”
听完这句话，高睿的脸立刻红了。
失礼……难道还少吗……他总是胡闹……
但是这里面牵涉二人私情，实在无法当着外人明言。
高睿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宇文昭看出他的无措，连忙抢着反驳：“笑话！我就是再笨，至少也受过家父庭训，哥哥又天天揪着耳朵教训，难道我会失礼吗？阿岫你又来嘲笑我……”
“我没嘲笑你。”卫岫一句话截断宇文昭准备长篇大论的申辩，说道：“你要是在人前失礼，那才叫奇哉怪也。你家的规矩整个邺阳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又转向高睿，正色说道，“我和阿昭相识近十年了。他在外面总是自称姓文，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宇文大将军的公子，虽然如此，我们仍以朋友论交，他从来没有凭借豪富骄人，可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有失礼数——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的。但是刚才，明明是他带着阁下来拜我，按理应当先把您介绍给我，而他却先向阁下介绍我，然后才说明您是他的亲戚，这不是有违礼仪吗？我不信他会突然忘记尊卑先后，那么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得通，就是阁下的身份一定非同寻常，不仅比他高，也比别人都高，再加上他最近去的地方，以及一些关于您的传闻，这么多点滴加在一起，阁下的真实身份还需要反复猜想吗？明明白白，就像这卷竹简一样摆在面前……”
卫岫一番解析可谓搜骨剔筋，入木三分，说得高睿和宇文昭心服口服。
“若是天下人都如同先生这般眼力，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子尚一起出门了。”高睿原本想和宇文昭早点离开，但是听了卫岫一席话，兴味盎然，很想和他多聊聊，拿起石桌上的竹简，问道：“先生所读何书？是《左传》吗？”
“‘先生’二字万不敢当。”卫岫向高睿拱了拱手，慢吞吞地说道：“阁下只看见露在外面的这几句话，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书，天底下有这般学识的人可也找不出几个来。嗯……”他向宇文昭瞥了一眼，又补充道：“大概眼前还有另外一个吧——奇怪，难道今天你们二位登门，是故意来向我炫耀的不成？”
他一说完大家都笑了。
笑声未歇，只见曹婶从灶间走出，满手沾着面粉，几步过来，不由分说，揪起卫岫的耳朵就往灶间拖去。口中不住地数落道：“叫你去劈柴，劈了半天就这么几根！够做什么使？文家小哥等着要吃饼呢，还不快过来帮我吹火！”又向宇文昭和高睿摆手道：“你们不要理他！昨日我给他五百钱去买面，谁知他竟然把钱都买了一堆破竹片——喏，桌子上的就是——把买面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说，晚上摆弄那堆竹片还不肯睡，白费灯油，也不心疼！如今一两油要十二个钱呢！添油时又不小心，把一件新做的生丝袍子烧出好几个窟窿！阿弥陀佛，那可是我攒钱给你做下留着相亲才穿的！阿岫你也不想想，我们这样的人家，书读得再多，有用么？又当不了宰相！”
曹婶杂七杂八，好一顿数落。
卫岫一脸无奈，被他娘揪着耳朵，挣又挣不脱，疼得呲牙裂嘴，还不忘向高睿作揖赔礼。蹲到灶前，拿起吹火筒，鼓着腮帮子，老老实实往锅底吹火，再也不复刚才算计宇文昭时的精明。
高睿在一旁瞧着，倒有些不忍心。
宇文昭察言观色，已知他心中所想，在一旁轻声说道：“此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阿岫有点儿聪明过头，让他稍微受一受折磨，未必是坏事。”
高睿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也这么想。”说完低头去看手里竹简，打算用来消磨时间。
宇文昭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捉过一只正在啄虫子的小鸡，趁着高睿没有防备，忽然扔进他怀里。
高睿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惊呼一声，连忙跳开，小鸡拼命扑腾着翅膀，落在石桌上，翻了个跟头，叽叽叽地尖叫。
宇文昭哈哈大笑。
高睿气得拿竹简去打他，宇文昭拔腿就跑。
两个人在葡萄架下，绕着石桌追逐起来。
卫岫放下吹火筒，望着他们笑了一笑，眼神里有一种隐约的了然。
过了片刻，曹婶已经烙好肉饼，她拣出两个看上去馅儿最多的，用油纸包好，拿给宇文昭。
高睿和宇文昭正隔着石桌对峙。
“你站住！不准跑！”高睿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让我打一下就饶了你！”
“你要打我我还不跑？不跑是傻瓜！”宇文昭耍无赖，“你能追上我就让你打！”
“你等着！”高睿已经忘了旁边还有别人，此时此刻，他就剩下一个念头：非要给宇文昭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正当高睿准备跳上桌子时去抓宇文昭时，曹婶把香气四溢的肉饼递了过来。
“文家小哥就是爱淘气。”
高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坐回到石凳上，只顾着喘气，一言不发。
宇文昭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正在为刚才的失态自责不已，也不戳穿，接过肉饼，谢了曹婶，过去拉起高睿的手要走。高睿不着痕迹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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