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却寒山

1、壹

　　我叫孟好，遇见苏向，是在一个夏天。

　　那年夏天，我的高考成绩并不如意，与家里磨合了好些天，最后带着几千块钱，一个人搭着公交车来到复读学校开启之后的高四之旅。

　　因为晚来两个星期，教室里留下的空座位都在几个角落里，不过这正合我心，高中过去三年里，我习惯安于一隅。

　　利用午休和晚餐时间，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单间并收拾好了床铺。

　　我想着若是此时搬进班级里哪个宿舍，去融入已经融合好的圈子，会显得有些尴尬与难堪。

　　“叮铃铃铃铃……”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原本安静的氛围顿时变得喧闹起来，教室前后两扇门开开又合合。

　　我把头轻靠着墙壁，手握着笔瑟瑟地缩在座位上写试题。

　　倒也不是因为不适应新环境，而是头顶上那台空调的冷风已经对着我吹了近两个小时了。

　　我苦皱着小脸，有些遭不住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停笔起身去教室外吹吹暖风来缓缓。

　　教室后面开了又关了。

　　我站在教学楼一楼走廊上，透过铁护栏看着教学楼前来来往往散步的学生，心中无端生出孤独感与无助感。

　　站了好几分钟后，想着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铃估计快要响了，便准备进去。

　　教室里开着空调，进去后我随手关上了门。

　　恰好这时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伸进来挡住了，门缝有一掌那么宽。

　　我心里微惊了一下，抬眼看向那张门缝后的脸，就这么一眼，便愣住了神。

　　一张清秀又带着两分张扬的脸上噙着吟吟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扬，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的心顿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松开了推着门的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然后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去看那人推门进来，再关门，最后回到座位。

　　那人好像坐在第一大组比较靠后门的位置。

　　第二节晚自习，我也无心其他，便鼓起勇气主动向同桌攀谈，旁敲侧击从她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名字。

　　“苏向。”我轻吐着这两个字，怀揣着少女的小心思。

　　原来他叫苏向啊。

　　而我却不知，此她并非他。

　　晚上洗去一身疲惫，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不由地再次想起那张噙着笑意的脸。

　　利落的短发，清秀的容貌，清爽又带着些低沉的声音，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完美贴合于我的理想型。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总会时不时地关注着他，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嗯……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很积极地举手回答问题，尤其是数学课，老头子经常当着全班的面夸他。

　　我想他应该很喜欢数学吧，不过好可惜哦，数学是我最差的一个科目。

　　他和周围的一群男生相处地特别好，有时下课还能听到他的笑声，但更多的是他讨论题目的声音。

　　我想他应该学习挺好的吧，哪像我，高不成低不就的。

　　上历史课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趴在课桌上偷偷睡觉，桌上一大摞书，右边是墙，历史老师和查课老师都看不到。

　　他真的好狡猾哦，嗯……还有点小可爱。

　　~

　　又过了半个月后，班里的班干部应班主任要求开了一次班会，主要针对班上各种任务的分配。

　　选课代表的时候，很多同学都选他作为数学课代表，但他却推辞了，理由是太麻烦了。

　　我忍俊不禁。

　　“她是个女孩子吧？”我同桌的右同桌小声问我同桌。

　　“嗯，她是女孩子，好像是隔壁宿舍的。”

　　我心里一颤，嘴角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是女孩子？”

　　“是啊。”我同桌再次肯定。

　　我知道我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于是故作惊讶道：“我还一直以为她是男生呢。”

　　“哈哈，我之前也这样以为。”

　　我装模作样地附和笑着，我想这个笑一定很难看吧。

　　苏向是个女孩子。

　　这个消息无疑给了我当头一棒，好似在提醒我，收心吧，别再陷下去了。

　　我无法形容出此时自己的心情，是震惊，是黯然，还是失落。

　　原来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死局啊。

　　她喜欢数学，她的学习还很好，她很狡猾，她还有点可爱，她……也是禁忌。

　　~

　　第二天数学课，魂不守舍的我被老头子点名上去解题。

　　列等式，解范围，再计算，一系列操作下来，费了不少时间，老头子看了眼我最后的答案直接摇了摇头。

　　我想再重新算一遍，老头子看我已经耽误上课时间，便让我回到座位，下次再来。

　　我听了心惶恐。

　　这个没有解出来的题后来成了我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每次想到这个，我都会联想到她苏向的优秀。

　　如此对比，让我的心情越发沉重。

　　尽管已经知道苏向是女孩子，但为时已晚。

　　我做不到骗自己，骗自己这些天没有再向苏向投去一个目光，骗自己草稿纸上没有写满苏向的名字，骗自己想起苏向时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承认吧，孟好。

　　我承认，孟好喜欢苏向，无关性别。

　　可这又怎样呢？又能怎样呢？

　　也只是孟好喜欢苏向罢了……

　　~

　　后来的日子里，无论上课还是下课，我都守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看书，提笔写题，偶尔也会偷偷向她投去几次目光。

　　我同桌都惊叹于我的沉寂，她说如果是她的话，她都做不到我这样耐得住性子。

　　我一笑了之。

　　一个月下来差不多的样子，已经深秋，刚好期中考试，考了两天，成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不过对答案的这个过程很是刺激，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后，成绩终于出来了。

　　我看到总成绩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当然也有些高兴的，全班八十几个人里排名二十，对我自己来说还是挺满意的。

　　一步一步来就好，不着急一蹴而就。

　　成绩出来后，班主任就安排重新排座位，按名次来，排名在前的先选座位。

　　苏向选的还是她自己原来的位置。

　　最终我依旧在那最后一大组，不过是第二排，很靠前的位置，还有两个同桌。

　　换了位置之后，我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我的右同桌是个积极乐观又开朗的女生小陈。

　　最关键的是她原来的座位和苏向是一起的，虽然中间隔了一个位置，但平时也有不少的交流。

　　小陈和我聊起苏向时，语气也是赞不绝口，还给我看了一张苏向参加市里数学比赛的照片。

　　照片里苏向站在红地毯台上的话筒前，脖子上挂着一枚金牌。

　　金牌耀眼，但苏向更为耀眼。

　　我突然觉得，苏向好比那缀在夜空中明亮的星辰，而我不过是尘土里一粒再渺小不过的尘埃。

　　换了座位一个月里，自从小陈坐在我旁边后，我经常能听到关于苏向的信息。

　　比如她每天晚上熬夜做题到凌晨三点。

　　比如她每周星期天都要请假去上补习班。

　　比如她每天下午晚餐时间都会一个人去操场听听力。

　　比如……她和郑思意在一起了。

　　我上扬的嘴角渐渐下垂。

　　“我也只是听她们说的，嘘～你别跟别人讲哦。”小陈小心翼翼地解释。

　　郑思意是谁啊？

　　哦，是换座位之前坐在苏向旁边的那个女生，现在坐在第一大组第二排。

　　她啊，很漂亮，学习也好，总之，和苏向一样优秀。

　　难怪换了座位之后，苏向总是经常下课来到教室前面，直到上课才回自己座位。

　　难怪啊……

　　我的目光略过小陈的脸落在第一大组第一排和第二排。

　　苏向正抬手轻轻拍了拍郑思意的脑袋，眼里的情感道不清说不明。

　　可我看明白，也看仔细了，是宠溺。

　　上课铃响了，第七节自习课。

　　我迅速收回了目光，拿出了一卷不经常做的数学试卷，提笔开始写，第三道选择题就卡住了，跳过。

　　第四道也不会，跳过。

　　第五道依旧不会，跳过。

　　第六道还是不会，我没有跳过，而是直接撕了那张试卷。

　　试卷碎片堆在我面前的课桌上，眼眶里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逐渐将它们都打湿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气自己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还是气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难过吗？难过吧。

　　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喜欢女孩子，只是她喜欢的女孩子不是你。

　　好像自己守了多年的一方土地，有一天突然就失守了。

　　我不是嫉妒，只是难过这种深情，她从未给过我……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苏向不是你的，别再喜欢她了。

　　平日里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着她，生怕自己努力隐藏的心思被泄露，每次悄悄地着着她，都感觉自己像是卑鄙的小人。

　　从身边人听到关于她的，即便心里窃喜，也会觉得自己像是无耻的小偷，偷走她的一切。

　　真真是应了语文卷子上的一句话。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但还好，只要没有听到那五个字，便胜过一切。

　　~

　　也许是本能吧，这一学期余下的日子，我不再刻意关注苏向。

　　因为我见不得她回回在课余之时，主动去找郑思意，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见不得她在寒冬的早晨，趁郑思意吃早餐之际，给她准备一杯泡好的热奶放在她的课桌里。

　　我见不得她每次与其他同学说话都下意识地看向郑思意所在的方向。

　　我见不得很多很多，都是关于她对她的喜欢。

　　苏向啊苏向，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只简单的一个看她的眼神，就足够我难过很久了……

　　期末考试在我拿到试卷那一刻，我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好，最后也在意料之中考砸了。

　　我知道，我只剩一半的时间了。

　　~

　　寒假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新年来临之际，苏向带头在微信班群里发了新年祝福语，其他同学也紧随其后。

　　我把满屏的烟花拉下去，点开苏向的微信主页，忽略那个添加到通讯录进入她的朋友圈，屏幕上除了一张简单的背景图和头像之外，一片空白。

　　我心有不甘，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企图能得到关于她的什么，可页面却一次又一次的隐藏。

　　我记不清短短二十几天里我在她的微信主页里停留了多少次，总在想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加她，加了她她会不会同意，加她之后又该说什么。

　　最终，所有的顾虑化为一声轻叹，别去打扰她了吧。

　　还未过完年，便背上行囊回到学校，小陈一看到我，向我伸出握拳的手，然后展开。

　　躺在她手掌心的，是一颗糖果。

　　“新年快乐～”

　　我恍惚一下，抿嘴笑了，捻起那颗糖果放进兜里，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各色小零食放到她课桌上。

　　“你也新年快乐呀～小同桌～”

　　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家里过了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年，其实也并没有多快乐。

　　~

　　元宵节那天晚上，教学楼前摆放了好几箱烟花准备燃放。

　　恰时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走廊上站满一排的人，还有些人走到了教学楼前，等待着这场烟花。

　　我站在铁栏杆前，心中无比雀跃着，因为我特别喜欢烟花在空中绽放的那一瞬间，很美。

　　可我的视线渐渐被另一处所吸引。

　　教学楼前，距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苏向与郑思意肩并肩背对着烟花，前面一人拿着手机对着她们。

　　烟花燃起，“嘭”的一声在空中绽放，璀璨了整个夜空。

　　我看见那人手机上的画面在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定格了。

　　漫天烟花下，苏向揽着郑思意的肩膀，郑思意瑟瑟地缩在苏向的怀里，显然她们被吓了一瞬，但她们脸上的笑意那么明媚。

　　周围的人纷纷欢呼雀跃着，我只无声地看着。

　　渐渐眼眶里的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来，烟花依旧在绽放着，可我却没有心思去观赏了，只得回到教室。

　　转身的那一刻，我心想，以后大概不会喜欢烟花了。

　　课文从早背到晚，书从早看到晚，试题从早做到晚，而苏向，我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

　　很奇怪，明明每天都能见到你，却依然还要想，因为我思的是苏向，不是郑思意的苏向。

　　~

　　枝叶开始长出嫩绿，年年如此，年年不一样。

　　那天班里大扫除，待在教室里的人并不多，我在座位上看着解了半个小时还未得出答案的数学题，心里一阵烦闷，索性撂下笔。

　　苏向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看别人打羽毛球，突然想起来这些天苏向好像几乎没有主动找过郑思意，她们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

　　我架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小陈她们最近怎么了？

　　“噢，听说她们好像分了。”

　　“分了？为什么啊？”

　　“她们说好像是苏向为了保护郑思意，毕竟……你也懂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只是这句话一出来的那一瞬间，我便沉默了，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透过窗看向走廊上的苏向，只有她的背影。

　　我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发现苏向好像无论是对谁还是对什么事，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想她应该是难过的，可我却更难过，她难过是因为她是真真喜欢郑思意的。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隔在她们之间的冰川已经融化了，苏向会偶尔找郑思意说说话，而她的脸上也不再冰冷了。

　　她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定位，朋友。

　　我恍觉，好像只有我从始至终在难过……

　　~

　　黑板的右上角开始了高考倒计时。

　　我开始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开场已久的准备里。

　　接踵而至的周考和月考简直让人压力山大，也只有每天吃晚餐的时候才有时间喘会儿息。

　　有时候我会拉着小陈一起去教学楼前打羽毛球来解解压。

　　那天一起打羽毛球的同学有好几个，便进行了双打。

　　打着打着，吃完晚餐停在一旁的人多了起来，有郑思意也有苏向，而我却越打越不自然。

　　苏向的性格比较开朗，主动提出加入我们，刚好小陈打疲惫了让出了拍子，于是我和苏向一组。

　　之后我开始表现得云淡风轻，这样才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兵荒马乱。

　　那样太不酷了。

　　我和苏向之间没有默契度，她总是尽量让前面的我接球，而我又总是让后面的她接球，以至于球自对面飘来却没人接。

　　似乎我越是在意，结果反而越不尽人意。

　　我意识到这点之后，为避免自己做出什么糗事来，便主动让出拍子，给了郑思意。

　　是的，我逃跑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我心跳絮乱，摊开手心，上面分泌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好似在说明些什么，我不由地哭笑。

　　~

　　日历一页一页翻过，就到了复读生涯的末尾了。

　　照毕业照的那天，我坐在左下角，她站在右上角，在一张照片里呈对角线，也是一张照片里最远的距离。

　　高考前一天，我们坐上了去高考考点的公交车，我和她在同一个考点，并坐在同一辆车上，她坐在前面，而我坐在后面。

　　更巧的是，一个考点那么多考场，我和她在同一考场。

　　是缘分吗？

　　应该是吧，不然世界上那么多人，我却遇见了她。

　　只是高考两天，我未同她说过一句话，自习想想同窗一年来，我和她说过的话好像不超过三句。

　　如此怯懦的一个我，活该看着她喜欢别人。

　　~

　　拿毕业照那天，她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她还是一如我初见她，利落的短发，白衬衫，黑裤子。

　　我回首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次自习看新闻的时候登入app用的是她的企鹅号，当时我偷偷抄在了一本书上，可是后来回去找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了。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回想初遇，已是过往，关于她的，满是遗憾，有些东西，就让它慢慢腐烂在岁月里吧。

　　苏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也很遗憾，只能够认识你。

　　我回过头，最终行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别无他求，便祝她，前程似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