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醉山茶花

1、第一章

　　外面打雷了，或许一会儿还会下雨。

　　不知道那个胆小鬼会不会害怕，他一向害怕这些。

　　我得去他家陪他。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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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景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爱的人。

　　1

　　我是一个大学教授，过了今年满三十。

　　我有胃癌，活不长了，但是我没有什么遗憾，因为我没什么牵挂。

　　这批大一新生正在军训，我正好来这边拿东西，就从他们旁边路过。

　　我往那边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眉眼带笑，在和旁边的女生搭话。

　　男生虽然黑，但胜在五官精致立体，眉眼锋利，身材挺拔。

　　一副军人的相貌，我想。

　　旁边的女生很青涩，听他说了几句，脸就红了。

　　忽然，男生好像转过了头，看了我一眼，我猝不及防，就对视上了。

　　男生的眼睛好似一个漩涡，我一下忘了反应，沉溺在这个漩涡当中。

　　男生笑了，好张扬，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推了推眼镜，继续走了。

　　2

　　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男生学的计算机，自然成了我的学生。

　　第一节课，叫他们介绍自己。

　　原来他叫江景。

　　“我叫江景，江山的江，风景的景，”他站起来看着我说，“还请老师多多关照啊。”

　　他朝我笑了一下，坐下了。

　　很好听的名字，我想。

　　下了课，学生们都快走光了，可他还在慢悠悠的收拾东西，我总感觉他在等我。

　　我收拾东西一向慢，都是学生们走完了我才会走。

　　这回，我都收拾好了，他却还没走，我有点不习惯。

　　“江景同学？”我叫他。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有一瞬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悲痛。

　　可能与他留给我的阳光张扬的形象完全不同，我一下就察觉到了。

　　但我不方便问，谁没有个伤心事呢？

　　他说：“有什么事吗？老师。”

　　他的声音都变沙哑了。

　　我说：“待会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我就拿着我的东西出去了。

　　3

　　这天上课，江景趴着睡了半节课了。

　　我走过去把他叫醒，问了他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计算机专业的核心是什么？”

　　“编程语言的四大范式。”他迷迷糊糊得站起来回答我，眼神居然带有一丝挑衅，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我笑了笑：“那具体是什么？”

　　我看到他明显楞了楞，并不是说这个问题难道他了，我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不会不知道。

　　他看到了我的笑，所以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在看我，可是，那种眼神却像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命令式、面向对象、函数式和声明式对应Ｃ、C++、Java等编程语言。”他说。

　　我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说：“以后上课不准睡觉。”

　　他嗯了一声，就坐下了。

　　4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十月份，国庆节，该放假了。

　　江景在临走时问我：“老师，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我没想到他会找我要微信。

　　他说：“以后如果有不会的问题，而你又恰好不在，我不就能在手机上联系你了嘛，很方便。”

　　我说：“好啊。”

　　我们加上了联系方式，他就走了。

　　他应该是不回家，待在宿舍。

　　而我是要回家的，我的家离学校并不远。

　　我没有结婚，也并不打算结婚。

　　我的父母早在我高中时就去世了。

　　父亲在建筑工地工作，一不小心触电了。

　　母亲不懂这些，看到父亲有危险，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拉住了父亲的手。

　　她可能是想拽他出来的，可是没想到自己也触电了。

　　当时几乎已经没人了，母亲本来在等父亲做完工作，然后一起去吃饭的。

　　可没想到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我当时正代表学校参加省演讲比赛。

　　下一个就是我，我正在台下准备着，忽然，我听到我的班主任叫了我一声。

　　“寂清，你过来一下。”

　　我不明所以，过去了。

　　班主任的神情似乎有些挣扎，我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老师，怎么了？”

　　她才说出了那件事。

　　我知道了之后，有一瞬间的眩晕。

　　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觉得这个事情也是假的，总之很不真实，我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家身上。

　　可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老师让我赶紧去医院看看，让我回家。

　　可是，父母都不在了，我还哪有什么家啊。

　　老师说，找到了替我去演讲的人。

　　这一次，我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我努力争取到的省演讲比赛的资格。

　　这件事对于我，已然成为了一个阴影。

　　我连下雨天听见打雷，看见闪电，我都会下意识的身子颤一下。

　　我没有亲人了。

　　所以现在，我一个人住。

　　5

　　放假第一天，我就收到了江景发来的消息。

　　江景：老师，你家在哪啊？我能去找你吗？

　　我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感到一丝惊讶。

　　我自看到他那悲伤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他加我的联系方式不会只是单纯的问学习。

　　我回他：怎么了？是在学校过得不好吗？

　　江景：嗯，住不惯，也吃不惯，想去老师家看看。

　　我也没办法拒绝，我说：好，那我今下午去学校找你。就当对学生的照拂吧。

　　江景发了个眼睛亮亮地点头的表情。

　　我觉得他是想要住在我家的。

　　下午，我去了趟学校。

　　江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校门口等我了。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走过去。

　　“老师！”他看见我，立马笑着朝我走来。

　　我知道他是要住在我家的，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倒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我：“老师，你不问我为什么拿这么多东西吗？”

　　你不是要住我家吗？还用问？

　　我没说话。

　　他后知后觉，笑着说：“哦，原来老师早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那就辛苦老师了。”

　　6

　　“你就住这个房间吧，”我指了指我卧室对面的那个房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敲我的门，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他点了点头。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有个PPT没有做完。

　　不知不觉快晚上了。

　　“咚咚咚。”

　　我听见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是江景。

　　“老师，今天晚上吃什么饭啊？”他说。

　　“你想吃什么？”我边问他边往厨房走。

　　他跟在我身后，说：“我还没吃过老师做的饭呢，你就按平常的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说：“平常吗？我平常都是喝米汤，就咸菜。”

　　他笑了，胸腔一鼓一鼓的。

　　他说：“好啊，那我就尝尝老师平常吃的东西吧。”

　　我看着他笑的直不起身来的模样，说：“那你别嫌弃。”

　　他一边笑一边点头。

　　当然不可能给他吃这些。

　　我做了四个菜，煮了一锅米饭。

　　他在房间里打游戏，我喊他吃饭：“江景，出来吃饭了。”

　　“嗷好。”

　　我说：“我还在这呢，你就光明正大打游戏吗？”

　　他理直气壮：“放假了老师，放假不就是让玩和休息的吗？老师就没权利管我了。”

　　他走过来，手撑着椅子，转移话题道：“哇，老师做的菜好香啊。”

　　“可是老师不是说，一般你都是喝米汤，就咸菜的吗？”

　　我面无表情说：“要是你喜欢，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做。”

　　“哈哈哈哈哈……”他又笑的直不起身来。

　　深夜，我又胃疼了。

　　每次都是深夜的时候，睡得最深的时候，突然被疼醒，然后后半夜就睡不着了。

　　像是有一只手，在捏着我的胃，疼的我意识昏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拿止痛药，止痛药……

　　可是吃了这么多年，止痛药也不管用了，被我免疫了。

　　我最害怕的就是深夜。

　　7

　　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问我准备怎么给他庆祝。

　　我看了看日历，今天是十月七号。

　　假期的最后一天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我说：“你想吃蛋糕吗？”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吃不吃都行。”

　　我想，过生日，应该要吃蛋糕的。

　　所以，我预备给他做个蛋糕。

　　对此，他说：“哇，老师要亲自给我做蛋糕啊，老师会吗？”

　　“……”

　　其实我也不会，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准备过礼物，也没有参加过谁的生日会，更别说亲自做蛋糕，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下来，但是现在我觉得，心意最重要。

　　他笑了笑，说：“那我跟老师一起做吧。”

　　他说他想吃水果蛋糕，正好冰箱里有一些水果。

　　我拿了草莓、蓝莓、金桔。

　　在网上搜了个教程。

　　江景在旁边给我打下手。

　　磕磕绊绊做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完成了。

　　虽然……样子并不好看，但总归是我的心意。

　　我看到他在憋笑了，我说：“想笑就笑吧，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不会有下次了。”

　　他瞬间敛了神色，忽然正经了起来。

　　“不，”他摇摇头，“老师做的蛋糕很好看。”说罢，他拿着勺子铲了一勺，放进了嘴里。

　　“也很好吃。”他笑着说。

　　“所以，”他靠了过来，“老师能不能每年都给我做蛋糕？”

　　他靠的很近，近到我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一股干净清爽的香皂味。

　　很好闻。

　　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只得说：“……好，以后每年都给你做。”

　　他满意地端着蛋糕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是烫的，我想我应该是脸红了。

　　我从来没有脸红过，原来脸红不仅仅是脸红，还伴随着心跳。

　　8

　　开了学，我们一起去学校。

　　他说他要先回趟宿舍送东西，我送他到宿舍楼下。

　　“用不用等等你？”我问他。

　　“老师想等就等啊，只是我收拾完东西很累，懒得走去教学楼了，或许我就直接待在宿舍不去教室了。”他歪了歪头看着我笑。

　　那我还是等吧。

　　他收拾东西挺快的，不一会就下来了。

　　“老师，我们在校园到处走走吧，”他说，“反正离上课还有好长时间呢。”

　　我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

　　那就陪他去吧，我想。

　　我点了点头。

　　他絮絮叨叨了一路，我就听了一路，偶然回应一下。

　　他问我：“老师，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突然说起来这个问题。

　　我看了一眼他，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还没遇到值得我倾注终生的人。”

　　他停下了脚步，我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他嘟囔了一句：“那你现……”

　　正巧吹过来一阵风，我没听清他后半句说了什么。

　　我问：“什么？”

　　他朝我笑了笑，说：“没什么。”

　　我倒也没纠结。

　　我看了看手表，说：“该去上课了。”

　　“哦，那就请老师和我一起去吧。”

　　他笑的张扬，风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我忽然想，我可能找到了那个，我想倾注终生的人。

　　9

　　十一月，天有些凉了。

　　我穿了件灰色风衣，下了楼准备往学校走。

　　发现居然还飘着雪，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

　　今年雪下的有点早啊，我想。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

　　抬起眼就看到了江景在小区门口站着。

　　他也看见我了，立马笑着跑过来。

　　他居然还穿的半袖，不嫌冷吗？

　　或许是我的担忧写在了眼里，他朝我笑笑，还故意哆嗦了一下，搓了搓胳膊，说：“老师……我忽然觉得有点冷哎……”

　　我面无表情：“谁让你不穿衣服。”

　　路过他继续走。

　　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随后听到了他略显欠揍的声音：“哎呦，老师，可怜可怜我吧。”

　　我不搭理，继续走。

　　他跑了几步，与我并肩。

　　“唉，看来我只有冻着的份儿了。”

　　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伸出了食指和拇指，拽住我的衣服，轻轻扯了扯。

　　我的心似乎有些软了。

　　我说：“你想做什么？”

　　他立马站直了身子，说道：“想去老师家，拿一件衣服穿。”

　　我早就猜到了。

　　我说：“那你去吧。”

　　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说：“老师和我一起啊。”

　　说完就拉着我跑了。

　　雪下的好像有些大了，我看见跑在我前面的江景，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发丝上，他扭过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笑了。

　　傻子，不知道穿衣服，鼻子都冻红了。

　　还呲着个大牙嘻嘻笑。

　　可是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的嘴角早已上扬。

　　可能是跑的快，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很冷，我的胃隐隐作痛，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我希望就这样跑下去，在雪天里，他拉着我。

　　回到了家，我打开衣柜给他也拿了件风衣，是棕色的。

　　他穿上之后，照了照镜子，说：“哇塞，老师的眼光真好，我穿上之后就是很好看。”

　　自恋狂，我想。

　　不过，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五官锋利，他爱笑，笑起来之后会把眉眼柔和一点，配上风衣，很温柔。

　　我抬头看了看表，这么耽搁一会儿，都快要迟到了。

　　我说：“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他嗯了声。

　　幸亏的是，我家里学校很近。

　　到了学校，还有五分钟。

　　他说：“唉，老师是不是第一次迟到啊？”

　　我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一个很欠揍的表情，我忽然想，他怎么这么大胆了？

　　我在学校的威严还是挺大的啊，学生们几乎一看到我就乖乖的了，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

　　而我为什么，又对他这么纵容呢？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

　　少年长得很高，似乎察觉到我有些吃力，他还微微弯了弯腰，低了低头。

　　“……”

　　我洋装生气，说：“还不是因为你？”

　　他弯了弯唇角，忽然说：“老师，我喜欢你笑的模样。”

　　我愣了愣。

　　好像每次我笑的时候，他都会呆一下，但是不是因为我，那种眼神，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喜欢我笑的模样？

　　是因为像他心里的一个人吗？

　　我活了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

　　我的心忽然有些堵。

　　我没搭话，说了句：“快去上课吧。”

　　他走了。

　　我不爱笑的，一直都是。

　　10

　　今天是我的生日，说来也巧，江景十月七号，我十一月七号。

　　但是我一般不过生日，每年的这天也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江景从哪知道的，他给我准备了一个大蛋糕。

　　“Surprise——”

　　我听见了门铃响，开了门就看见了一个大蛋糕。

　　江景从蛋糕后探出头来，一如既往的一张笑脸。

　　他还穿着那天的风衣。

　　我让他进来。

　　他进来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说：“祝老师生日快乐啊。”

　　我说了个谢谢，连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都懒得问。

　　他喜欢我笑，那我偏不笑。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有些不开心，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是不高兴吗？”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生日，开心点嘛。”

　　我没有搭理他。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是你生日的？”

　　我不想知道。

　　“我向同学们打听到的。”

　　哦。

　　“我看你从来都是一个人，就觉得，既然是生日，就不能只是一个人过，所以我就来陪你了。”

　　……谢谢。

　　“这个蛋糕是我自己做的，我想，老师给我做了个好看又好吃的蛋糕，那我也应该回礼。”

　　……只是一个回礼吗？

　　“心意最重要嘛，老师别嫌弃啊。”

　　不嫌弃，你做的，我当然不嫌弃。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情依他而变？

　　这是什么感觉？我不敢细想。

　　我想的有些走神了，江景朝我打了个响指。

　　“老师？你怎么了？”

　　我看见了他眼底的担忧。

　　我知道他可能是把我当成谁的替身，所以对我很不同。

　　也可能是出于“老师”这个身份，他不敢逾矩。

　　我说：“没事。”

　　他说：“那就多笑笑嘛，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又是这句话，我不喜欢笑。

　　他拆开了蛋糕，说：“老师，你尝尝，虽然品相不太好，但是很好吃，相信我。”

　　我拿着叉子铲了口，喂进嘴里，挺甜的，只是心里有些苦。

　　我说：“好吃。”

　　他开心地笑了。

　　我喜欢他笑，但是这和他喜欢我笑不一样。

　　我真的不敢深想我对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