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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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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晚梁淑华提前走了,但我有预感这个人暂时还不会从我们身边消失。果然,不久后的一个中午,我去公司附近的银行取钱,没想在银行大厅遇到她。待我看见她时,她似乎已在那里站了很久,目光一对上,便朝我走了过来。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有节奏地敲着,配着她那身米色有质感的连衣裙,看起来颇有种白领女性温柔婉约的美。我突然发觉,到目前为止见过的两任前女友似乎都走这种温柔婉约路线,这明显跟我不是一路,不知道林峻彦怎么想的。
“来办事?”梁来到我面前盈盈笑问。
我点点头,等她下一步的行动。
“我正好来支行谈点事,可以跟你聊几句吗?”
我看了下表,明白地说:“我只有二十分钟。”
“足够了。”说着,她领我穿过银行大厅,走到另一端的会客区。会客区有一些沙发,目前一个人也没有,她邀我坐,自己挑了我对面的沙发坐下。
“什么事?”我问。
她反而不说话了,只是静静打量我,嘴边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问道:“你几岁,有没有二十五?”
我差点失笑,公司里的人都猜我三十上下,连林峻彦都说我上班的装束看起来一下老了四五岁,今天因为下午要陪威廉去超市暗中视察,按照老板的意思特意穿得很随意,牛仔裤加棉体,没想还装了一回嫩。
笑归笑,我还是肯定地答:“早过了。”
她扬眉,似乎有点不相信,又说:“你这么年轻,并不适合他。”
“适不适合,我们自己最清楚。”
她再凝视我,目光忽然看向别处:“我本以为……”话没说完独自苦笑,再抬头时神情又变得自信犀利,“我虽然也希望他过得好,但我不会祝福你们。”
我微笑着耸耸肩。
“他出身在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即使在国外待了十几年,他身上还是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他的家人更是。而你,我知道你,你从小在国外长大,你对中国都不是很了解,你现在跟他交往无非是觉得新鲜,你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双手交叉在胸前,淡笑着问:“那么你认为谁才适合跟他一起走下去?你吗?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她一怔,片刻才说:“我离开是不得已的。”
见我不以为然,她又说:“你应该知道,他从小跟他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爷爷是个非常传统封建的人,认为女人就该具备那些中国传统美德……”
“如果说嫌贫爱富是种传统美德,那我的确没有。”
“你懂什么!”她被我这句话激怒了,冷冷看着我,“你从小生长在一个高福利的资本主义国家,既不需要赡养父母也不需要负担家庭,你懂什么?!”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眼里突然涌进的泪。
“爱人可以再选择,而父母是无法选的!他家里出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不走还能怎么样?继续拖累他吗?我的亲身父母每个月都伸手问我要钱,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提款机!这种情况下我能不走吗?我猜如果是你,你一定会陪在他身边,也许你父母还能帮上他的忙,可我不是你。”
“我现在回来,不为别的,只想要补偿他。我欠他很多很多,很想都还给他。我想跟他共组家庭,还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真是越说越离谱,我不得不打断她:“如果他今天还跟那时一样一无所有,你还会愿意跟他共组家庭?”
“你不必讽刺我,良禽总要择木而栖。他现在什么都有,而我也有自己的能力,我们这样最适合在一起。倒是你,你这个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如果还对现实抱着爱情至上的想法,我劝你趁早离开,这里不是适合你待的地方。”
我眯眼瞪着她,明明气极却反而笑出了声。
“今天碰巧遇到你,我就想告诉你,虽然他身边有你,但我还是会为自己争取一下。”她神情坚定地说,“他最近应该会去伦敦一趟吧,那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朋友结婚,我也会去。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也不绕弯子耍手段,都明着来,希望你明白。”
说完,便站起身率先离开。
我仍坐在那里,脑中想起的是多年前我和Jason、雷云和林诺四个人一起去国家公园露营,快结束旅行时我对林诺说:“我喜欢雷云,接下来我们有两年多的时间一起相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把他从你身边抢过来!”
所以,这是报应吧?
这就是报应!我终于体会到林诺那时的心情。
两天后的周六清晨,林峻彦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我睡眼迷朦,坐起身望着他问:“要出发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我打车去,你再睡会儿。”他抚了抚我的手臂。
我深深看着他。他这次要去两周,除了参加朋友的婚礼,顺便探望亲友,他问过我要不要同行,但现在公司太忙我根本请不出假。
“怎么,舍不得我走?”他抚着我的长发问。
“是啊。”
“我到那边就打电话给你,每天都会打。”
“我最近可能会很忙,不一定有空跟你通电话。”见他表情迟疑,又说,“反正你两周后就回来了,又不是很久。”
“这意思是说你一点都不会想我?”他不满意地皱眉。
“想!怎么不想!你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
这话总算让他满意了,亲了亲我便出门去。
他走后我再也睡不着了,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电视。HBO正在播好多年前风行的一部美国时装剧。成熟美丽的女公关经理爱上了连锁酒店集团的总裁,两人旗鼓相当,只是总裁太过花心,女经理从假装潇洒到发现自己泥足深陷,万般挣扎后向爱情投降,可是有钱又经不起诱惑的男人并不会因为一份真爱而让人省心。女经理在某天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企图阻止男友被其他女人诱惑后,终于说道:“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已经老了,没办法总是这样爬得累死人来监视你,所以我打算放过我自己。”
这是多么英明的选择。当一段恋情连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把握时,放弃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我瞥了眼放在沙发另一端的手机。这两周里,我不打算与林峻彦联系,算是我给他的选择的机会,如果他选梁,那我就痛一痛放了他算了。
已经入秋,气温忽高忽低。前天突然冷空气骤降温,今天又是个艳阳天,这种气候下我又感冒了。这一次病毒来势汹汹,偏偏最近事情多,假都不好请。等捱过一周后,我发觉感冒非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而且咳嗽不止。到周四的时候,威廉看不下去了,对我说:“你赶紧去医院,或者回家休息,要不然我怕下周就见不到你了。”
“你少乌鸦嘴!”我对他摆了个鬼脸,却见他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Maggie,听我的,赶紧回去休息!你不知道你现在苍白得像个鬼吗?”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去医院,明天保证让你看见我又能活蹦乱跳。”
再次来到这家熟悉的医院。有一阵没来了,没想看诊时医生还是认出了我,调侃道:“又来了?我就在想今年还没看到过你,还想你是不是回加拿大了。”
我淡笑:“是回去过,又回来了,”说着一阵咳嗽,“还是照老样子……”
“我跟你说,你每次感冒都来吊瓶,虽然好得快,但长久下去免疫力会越来越差!”
“这话你都讲过好多遍了。”
“每次跟你讲,你都不听啊!”略有年纪的男医生似乎有点生气了。想来他也真是好心,听说现在好多医院的医生巴不得什么病都给吊点滴。
“医生,我真的很忙,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忙成这个样子?我跟你说,身体才是本钱,要好好爱惜!”他一边开单一边念道。
我只好在旁一连说是。
托着点滴瓶来到休息大厅,大厅里都是输液的患者,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位子,周围还有几个孩子也在输液,孩子似乎都很不舒服,不停地哭,座位边就有个孩子哭得嘶声厉极,爷爷奶奶心疼地哄着,父母则为此吵了起来。
我头痛得闭上眼,本想起身挪个位,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只好在哭声和各种吵闹声中静待时间流逝。
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拿出一看,林峻彦打了四通电话给我,正迟疑,他的第五通电话进来了。
“你在哪里?”他在那端焦急地问。
“我……”我这才想起他今天傍晚的航班回来。
“到底在哪里?”
“我在医院。”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面前。来得这样快,这满是人的大厅里,他竟也能如此快地找到我。
“嗨!”我抬头对他笑了下,却见他眉头紧皱。
整整两周未见,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眉目俊朗,只是此刻脸上带点疲倦的痕迹。
“婚礼怎么样?这时候的伦敦风景好吗?”我问道。
他不答,盯着我的表情异常严肃。想来这两周我们都没怎么联系,除了他刚到达时给我打了电话,之后他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他,连短信邮件都没有,双方彻底失联。
“怎么?不想跟我说?”我又笑着问。
他依旧盯着我,语气冷淡地说:“既然打算把我让给别人,那现在算什么?苦肉计?”
我笑脸一僵,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平静地说:“你想多了,只是小感冒而已。”
话刚说完,发现他似乎更生气,眼里几乎要冒火,却隐忍着,一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我低头自嘲地笑,心想真是吃饱了撑的,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来,不回家睡觉专门到这里找我麻烦。
“走!”没插针的手肘突然被人托起,随之整个人被轻轻拉起。
“到病房里去,这里这么吵怎么休息。”他淡淡地说,也不看我,却将我护进怀里。
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竟然在病患爆满的情况下弄到一间单人病房。没多久,护士进来察看询问,又碰到给我看诊的那位医生,医生一见林峻彦便对我说:“原来你有男朋友啊!那还不晓得爱惜身体?”
之后把林峻彦也数落了一通,说他不关心女朋友不懂体贴,说我要再这样下去又要得肺炎,又说到我去年在此频繁就医的情况。林峻彦一言不发,只是听医生讲,偶尔问几句。我垂下眼,此刻身体疲累得完全不想开口,任由他们去说,很快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病房里静悄悄的,一只手被人握着,转过头便迎上他的眼。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上的倦意更深,却清醒地望着我。
此刻他眼里再无怒气,只有心疼,满满的心疼,那样明显,看得我一颗心莫名酸涩,也有点无措,只好微笑着说:“睡了一觉好多了。”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快完了,我通知护士来。”
这晚回到他的公寓时已近深夜,他扶我坐在沙发上,便又恢复了冷淡神色,起身走进厨房许久都没出来。我望着他背影,终于也站起身走向厨房。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他拿着水杯对着窗外发呆,一见我来,淡淡地问:“怎么不去休息?”
“我想喝水。”
他无奈地低叹,拿过杯子给我倒水。
水还未倒,我整个人已经贴在他背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峻彦,对不起!”我轻声说。
“对不起什么?”他冷着脸转身问。
我不语,身体的不适让我格外敏感脆弱,脸埋进他怀里,感觉眼睛都是潮湿的。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我在这里经常感冒,以往总是自己照顾自己,生病了就去医院吊针,再就回家睡觉,从来没有人陪我,像你这样……”我低低说着,“这段时间我不是不想你,但我希望给你时间,现在的我认为感情真不能勉强,如果你选择她,那我再痛苦也会同意分手,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让我看向他,又叹了口气,才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第一,不是所有男人都会选前女友而放弃眼前这个,起码我从来没这样想过。第二,你看看你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马上给我搬过来!我不想再听任何理由,这个周末就搬家!”
我真不敢相信我就这样搬进了他家。在那晚的谈话后,第二天又被他软硬兼施地劝说了一通,我便投降了,放弃过去一直坚持的所有原则。
此时,我正在宽敞的走入式衣帽间里整理衣服。说起来他的公寓有两处最让我满意,一是这个起码有十平米大的衣帽间,空间隔层都划分得极好。他的衣物不多,平时基本不用这里。而我的衣服、鞋子、配饰都极多,他见识过以后只笑道:“幸好这个walk-in 够大,可以让你慢慢装。”
还有一个是主卧浴室,宽大、舒适的浴缸,恰到好处的灯光,柔美的色泽及氛围,让喜欢泡澡的我享受不已。连他都说这房子就像专门为我设计的,虽然这其实全是当初设计师的主意。
之后的某一天,我心存好奇地问同样从事室内设计的韩丽:“什么样的设计师会想到为一个单身男人家里设计十平米的走入式衣柜和如此女性化的浴室。”
韩丽听完后半调侃半认真地说:“如果这不是出自于男主人的要求,也没有女主人的示意,那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什么?”
“这个设计师很想成为这房子的女主人,这是她自己想要的风格。”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只是猜测,不过这也不奇怪。一个男人有人品有长相有经济实力,还有这样豪华的大房子,装修的时候让人发现这房子竟然是没有女主人的,这多励志啊!何况干我们这行经常没日没夜,大龄单身女青年多了去了。”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息。
“这年头有心机的女人多了,为了上位为了饭碗为了婚姻都可以不择手段,哪象你这么实心眼,喜欢一个人就几年如一日地为他卖命。”
我瞪她一眼,就知道她一直不赞同我过去为雷云付出。
“不过实心眼才真是好姑娘,这不就有好男人来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