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第拾叁月

1、捕猎

　　戌时正刻，福栖阁主屋内，灯火通明，一翩翩少年于案前埋头写字。
　　“安儿，还在写字呢！写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一妇人推门而入，身后女使端着一盅热汤和一盘点心。
　　少年闻声，便笑着起身作揖：“阿娘。”
　　笑容温润，眉清目秀，身姿如山林间青竹般颀长挺拔。
　　这英俊少年正是方府独子方平安，推门而入的便是方家女主人方夫人。
　　方夫人走到房屋正中的如意圆桌前坐定，女使将食盘放下，她不急不徐地盛了一碗：“这先生也真是，每日留这许多作业做什么，快来，给你熬的八珍汤，趁热喝了。”
　　方平安面容略带难色，并未挪步，撒娇道：“啊~又喝啊，阿娘，我不饿，我还有课业要写，这些是先生今晨布置的，明日可是要查阅的。再说了我身体好得很，再喝怕是要滋补过度了。不如阿娘受累，替我喝了吧！”
　　其实课业事小，不想喝汤才是真。
　　方夫人盛好了汤，轻拍桌子，假愠道：“这可是你爹爹托人从塞外寻来的方子和食材，于身体大有裨益。我方才尝过了，是好喝的，快来，不喝的话，你爹爹且要伤心难过了。”
　　方平安极不情愿的走过来，拿勺子搅和了半天，一咬牙，喝了第一口，味道确实没有想象中糟糕，他这才认真喝起来。
　　方夫人满眼关切地看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怎么样，好喝吧？”
　　方平安点点头：“有劳阿娘了，这汤香浓醇厚，一定很难熬吧？”。
　　方夫人从檀木几上取来一盏千叶莲花紫铜香炉：“我才没有受累，都是厨房厨师和厨娘的功劳，再有就是你爹爹寻方的功劳。”
　　方平安坐着福了福身子，笑着说：“那肯定还有阿娘叮嘱监督的功劳，儿子先谢过阿娘了，明日拜见，儿子一定要再好好谢过父亲。”
　　女使见状也帮她取来一应香具，方夫人有条不紊地做起香来：“你把这些汤尽数喝完，便是他最好的谢礼。”
　　一盅羹汤的功夫，香便做好了，方夫人点上香，屋内逐渐香篆袅袅、薄烟氤氲。
　　她满意的起身：“好了，记得早些歇息，那些字写不完，明日再写罢。”
　　方平安眼含笑意：“就快好了。”
　　方夫人点点头离去，女使也收拾了餐具紧随其后，方平安连连作揖相送。
　　方夫人出来后把门轻轻带上，却见方家老爷站在窗前，正准备离去。
　　她疾走两步赶上去：“老爷？老爷何时回来的？可用过晚饭了？阿笙，快去吩咐厨房……”
　　方老爷打断道：“不必了。”
　　方夫人转话题：“既来了怎么不进去？”
　　方老爷假装漫不经心：“没事，我就是路过，太晚了就不进去了。”
　　方夫人早已看穿了，笑着岔开话题：“如今安儿大了，也该出去结交些朋友，我看城里清华书院就不错，不如……”
　　方老爷不以为然：“不，还是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吧，这位孟先生是我年少时的同窗，请他教我也能放心些。”
　　方夫人：“那既是在家教，也不必遵着书院的时辰，每日卯时正刻开堂了，何不改为辰时，这样安儿和先生也都能松快些。”
　　方老爷眉头微皱，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可，准时开堂，能锻炼他的意志，另外也可多读些书，多明些事理，不至于遇事乱了心神。”
　　方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老爷在想什么，其实老爷不必忧心，你看安儿气色一直很好，那些江湖术士十多年前的鬼话，咱们也不可全信。”
　　方老爷仍愀然不乐：“宁可信其有，安儿如今年过十六，咱们还是得早做打算，不可掉以轻心。”
　　方夫人：“话虽如此，你也不可太劳累了，毕竟一把年纪了，别反倒是安儿没事，你倒先倒下了。这福栖阁内外上下全是用最好的桃木建成布置的，又有高人做法布阵，屋里燃的玉芦香也是特制的，加上每日佐以汤药补身，定能保安儿一世安康无虞。”
　　方老爷笃定道：“不，还不够。”说完便疾步走开了。
　　方夫人原本还有话要说，只好作罢，转身对女使说：“去，查一下老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些什么？”
　　女使：“夫人您是怀疑？”
　　方夫人摇摇头：“他说他是去听书去了，我看未必，他以前可没这个兴致，况且别人听书都是听一个乐子，他倒好，每次回来一脑门子官司，最近似乎都有些魔怔了，我实在是担心。”
　　女使：“夫人不必担心，老爷做事一向是有章法的。”
　　“关心则乱，事关安儿，他……”
　　方夫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总之，小厮、门房、马夫，你都要一一仔细问过了才是，问完速来报我。”
　　女使：“是。”
　　第二日这个时辰，女使才来报：“夫人，都打听清楚了，前几日老爷每日确实都去听书了，只是这几日，每日早出晚归是带了几个精壮的家丁上山打猎去了。”
　　方夫人不可置信：“打猎？你是不是听错了，别是唬你的吧？”
　　女使似乎料到了方夫人会是如此反应，笃定道：“千真万确，原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门房和马夫，见我是夫人身边的，给了两吊钱便什么都说了。只是老爷身边的小厮，着实费了些功夫，但说的大抵一致。闲云楼那边我也打发人去问过了，前几日老爷确实日日都去，只是这几日没露过面了。”
　　方夫人更是疑惑不解：“怪哉，他一介文人高士，听人说书讲浑段子便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如今又去打什么猎？可说去哪里打猎？”
　　女使有些底气不足：“说来也奇怪，说是净白山，可奴婢从没听说过这净白山有猎物，况且这净白山地势险峻，越往上越是奇寒无比，人迹罕至，唯有山脚有些草木，能有什么猎物，实在是奇怪。”
　　方夫人若有所思：“好，知道了，再去打听。”

　　一连几日被派出来，到这鸟不拉屎还寒冷无比的净白山上捕猎，几个家丁也是怨声载道。
　　一个家丁边设置陷阱边抱怨道：“你说老爷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净白山是出了名的荒山，让这几个农户带我们到这儿打猎，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另一名家丁放好了捕兽夹，冻得直搓手：“我看倒也不是糊涂了，据说老爷前几天去城里听了几天说书，入戏太深，愣是觉着这山上有什么仙兔，能活死人，肉白骨，咦，反正说的可邪乎了，总归还是为了咱们那位少东家，这些年为了他，老爷没少在大江南北搜罗珍贵药材，咱们哪天不干盐行、茶庄，也能改行干药铺了。横竖这几日工钱翻倍，咱们权当游玩了呗。”
　　“何止工钱翻倍，若是能捕到一只半只活物，赏金有一千两呢，足够下半辈子生活无虞了。”
　　“做你的白日梦吧，你还真指望这冰天雪地里能有什么活物，有也早冻死了。”
　　“老爷饱读诗书，又懂经商，是何等精明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山上没有活物，这难道不是瞎糟践我们，糟践钱财吗？你们说他何不在府里舒舒服服的等消息，为何非要驻扎在山脚下巴巴地等着，这不是平白地给自己找罪受吗？”
　　“我看啊，这山上未必没有活物，我问过老爷身边的福顺了，说是早前些时日，已从别处得了血参，所听之事得到了验证，所以才对这说书的深信不疑。”
　　“人人都传咱们少东家活不过二十，可是咱们少东家虽然不大出门，但我去那院子里送过一次东西，人我是见过的，一表人才，活蹦乱跳的，不像是将死之人啊。”
　　“谁知道呢，许是被那江湖术士给骗了，但偏偏老爷深信不疑，说到底还是爱子心切，毕竟膝下就这一根独苗。可不得为他做好一切打算。”
　　“咱们这十几日在山上布置了这许多陷阱，也不见有半只活物，恐怕老爷子这次要失望而归了。”
　　为首的一位家丁名叫福乐，他直起身松了松筋骨，呵斥道：“行了，越说越不像话，给你们两倍工钱还堵不住你们的嘴，还敢议论起主家的不是了！老爷平时待你们如何？让你们在背后这么议论。”
　　挑起话题的家丁悻悻道：“我们知道老爷待我们不薄，这不是不想让他白白浪费银钱，最后还空欢喜一场嘛！”
　　福乐不悦：“成与不成的，但尽人事吧。估摸着，最多再过三日，这陷阱也该布完了，到时再看吧。无论是否有收获，我都会去求了老爷，横竖给你们放两日假，让你们松快松快！”
　　“好！”听到这话，大家乐了，瞬间干劲十足。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十几日捕不到半只猎物，这净白山五百年前遭过一次浩劫，自那以后设有结界，结界外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结界内四季如春，花开遍地。山上所有生灵皆在结界内，凡夫俗子根本无法到达。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净白山是一座毋庸置疑的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