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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前尘似云烟 身赴红尘劫 ...

  •   月朗中天,明辉满堂,红烛泪尽,翠帐衾暖,樊襄在如水的月色中醒来,身边是沈蒙瞻于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似是心绪纠结。

      樊襄玉指轻抚上蒙瞻额头,看纠结的眉头展开,感到一阵阵前所未有的心安,尽管她亦知明日又是风波遍起,相国公子夜宿香雪馆,这样香艳情事不出对时便可传遍坊间,而她不知,这样的命运,究竟是幸亦或是不幸。

      昨夜那样的缠绵似乎仍在眼前,沈蒙瞻初见那抹殷红血色浸染了素色锦被,竟是愣怔半日,仿若受惊。樊襄强忍遍体酸痛,强撑起身,臻首偎上蒙瞻胸前,低呵浅诉,“蒙瞻,我只为你生。”那刻,她是果真没有一丝眷恋旷修,那个她等了盼了近十年的俊朗人物。

      沈蒙瞻恍然回过神来,竟将樊襄猛然紧拥入怀,似是要生生把她锁入心里。樊襄纤弱的骨似要被生生折断,未及呼疼,只感到本满是凉意的玉背上忽的一阵灼伤。猛抬头发觉是蒙瞻目中有泪滴滴滚落。樊襄心中微叹,这沈公子于坊间传言中是那样刚毅果敢人物,谁能见他本也如此脆弱?听沈蒙瞻说,“丽梳,这世上唯你待我最好,我定不负你。”字字切齿,仿佛此言是一句生死契约,足见其心至诚其意至坚。

      樊襄望着身边人,只觉此生何幸,得相国公子如此垂爱,今后无论如何凄惘,都足慰此生了。夜寂寂,梦悄悄,帘外亦是晨光晓,一夜好眠。

      自那日后,樊襄每日如常独倚雕窗,翘首的目光越过竹林,停在前厅通往熏楼的小径上。

      只杳杳知道,小姐每日凝妆痴痴等盼的人再不是公子旷修,却是那奸相之子沈蒙瞻。沈公子是日日必来的,最迟黄昏,小姐焦灼的目光就会变作欣喜,那小径上,是沈公子一抹儒雅长衫和浓情目光。

      杳杳亲见,每日那沈公子来后,小姐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细语喁喁的二人如同世间每一对天成佳偶,若不是在这香雪馆中,怕早已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
      杳杳还知道,每日清晨,目送沈蒙瞻身影消逝于竹林那畔,樊襄总在妆镜前踌躇半日,捡起珠钗翠翘翻翻检检,竟无一件是可她心的,终是乱作一团,叹口气将妆奁整个打翻,黛眉拧成一处。

      恰如这日,妆镜前又是一番荒芜景象,杳杳正轻手轻脚收拾散落满桌满地的首饰,听得楼梯上有人急急行来。回首看看水晶帘外摇椅上方入梦乡的樊襄,杳杳忙不迭迎至楼梯,却在看见一身劲装怒气腾腾的旷修公子时,堪堪打了个寒战,仿佛置身冰窟,一时竟一语不敢发。

      自跟随小姐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怒颜勃然的旷修公子,一向英毅的面容也被愤怒扭曲。平日间,旷修公子来这熏楼不是笑容晏晏也会是淡淡一抹笑意,她杳杳尚且敬惧,况今日这般凶神恶煞,浑似夺命鬼君。

      旷修一路直闯入熏楼,将呆立在楼梯口的杳杳一把推开,下手竟是毫无分寸。

      杳杳瘦弱的身躯轰然撞在栏杆上,只觉一阵彻骨的疼痛,见浑身散发凛冽杀气的旷修已一把抓住水晶帘,再顾不得害怕,忙出声急急唤道,“旷修公子,小姐昨个不适,一夜未眠,方歇下,你…………”

      旷修听此言却怒气更炽,回头冷冷扫了杳杳一眼,冷笑道,“果然好奴才,又骗得了谁!”便堵住了杳杳尚未出口的言语,手下更是一个用力,水晶帘已被生生扯散,满帘珠玉顿时四散飞溅,映着窗□□入的熹微晨光,散出刺目的光芒。

      杳杳低声尖叫,不得不双手挡住铺天盖地而来的珠玉,看似光润的珠玉,抽在脸上便即刻留下一道血痕,恰如世间那些温润如玉却薄情如斯的公子。

      旷修抬步花廊内,看樊襄恬淡的睡容中漾着甜蜜的微笑,是梦到他还是那奸臣贼子沈蒙瞻?觉心下一阵刺痛,旷修一阵头脑空白,伸手将樊襄自藤椅上一把扯了地面来。

      方睡安稳的樊襄惊悸地醒来,还未完全清醒,便觉皓腕处传来一阵折断般的疼痛,忙不迭睁开秀目,旋即整个人腾空落地,踉跄摔倒于花廊下,雪白的纱衣上顿时染上星星点点的艳艳血迹。

      雪白玉臂上有细碎的擦痕,疼痛令樊襄彻底清醒,恼怒地看向来人,正欲斥责,却见面前赫然是曾经朝思暮想的旷修。那一刹惊觉,自己对他的盼望渴求,已如过眼云烟般,淡成曾经,樊襄不知是喜是悲。

      但无论如何,再见旷修,仍有重逢的惊喜,樊襄满眸灿然,笑靥如花,脱口唤出,“旷修!”
      却见旷修整个人猛然一颤,如被刺到般猛然甩开拉着樊襄玉臂的手,冷哼一声,背对樊襄立于雕栏旁,身影是那样拒人千里。

      聪明如樊襄,转念一思,便已明白根由,数月不见的旷修何以这时突然出现。那一刹,她对旷修真个心如死灰。

      杳杳见樊襄摔倒在地,早过来扶起樊襄,早吓得目中闪着惊恐骇怕,盈盈有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望见小姐玉臂上不停外渗的血珠更是阵阵心悸,拿出丝帕却颤抖着手不敢触及。

      樊襄忍下臂上心中剧痛,平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杳杳,让我和公子说话吧。”

      杳杳不敢回过头去看旷修,却拉着樊襄的手,轻轻摇首,乞求般地喊,“小姐,”满是担忧。似是怕旷修狂怒下会动杀机。

      樊襄看杳杳惨白面色,拍拍她的手未及开言,便听旷修不耐的冷硬声音传来,“还不快滚!”

      看杳杳仓皇离去,樊襄就站在花廊下,目光幽怨地看着面前这人。不是不爱的,却奈何情深缘浅。此生早相识,本拟一生相托,却为他前程锦绣,不得已沦落风尘,两人注定渐行渐远。他已另娶,她必另嫁,只是不知和蒙瞻是否缘分纠结。亦或注定是另一场心伤。

      旷修突然回身,目光凌厉如剑射向樊襄,胸口起伏难平,可知必是努力平息心内怒火,半晌方平静了紊乱的气息,厉声问道,“街肆酒坊,你与沈蒙瞻,那些传言,可有一句是真的?”目中已是狂乱。

      樊襄心中大乱,却强自不动声色地看着旷修,淡淡地吐气如兰,“你若信,便是真的;若不信,便是假的。”对旷修,自己毕竟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吧,否则为何不敢光明磊落承认,那颗心,早已系于沈蒙瞻呢!

      于旷修按捺不住地狂吼,“你怎能留他夜宿熏楼?!”由不得他不信的,数年来,他不曾越过雷池一步,熏楼亦从不曾留宿过外人。看不得樊襄面对他时满脸的平静无波,是那样的陌生。他以为她会一直在他身后,永远注视,却不料一回首却是她对别的男子笑靥如花,他无法忍受,他的樊襄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这么许多?

      这认知使得于旷修感到恐慌,渐渐地,心中怒气已经消散无形,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樊襄。

      樊襄再无法维持虚伪的平静,心碎不成语地喊道,“于旷修,我只是一名歌姬,而当初,我又是怎样沦落香雪馆!?”这样的委屈怕是日积月累才如此伤人,樊襄只觉心中如万道钢针刺过,无一处不痛地钻心,无一处不血流如注。

      这就是男人,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背叛,而别人却要死守那一份永远虚无的等待。凭什么?自己这样的青春年少,姣丽容颜,却不能被人呵护疼宠。凭什么?要为他耗尽这样短暂的如花岁月?

      旷修怔然当地,樊襄的怒斥如当头棒喝,这三年来,为了帮义父监察御史杜如阙笼络苏尚书,迎娶了苏家娇弱可爱知书达理的千金,日日陪着幼兰,这香雪馆自也是不敢多来,偶尔来看樊襄,佳人总是盈盈笑着看他急急离去的身影,不觉中,自己已然是冷落樊襄了。当初是要一生护她周全的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义父将心爱之人生生送入火坑,忍痛离开,只因义父教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看,是当初自己错了么?

      看樊襄只哭得梨花带雨,气息难继,旷修心中涌起深深愧疚,深叹一口气,急急行至樊襄身边,轻拥佳人入怀,“襄儿,是我太鲁莽,你莫哭了。”

      樊襄欲像以往一样,偎在深爱的旷修怀中,驱散心头委屈,却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隐隐香气,那不是熏楼日日萦绕的醉颜。她知道,那是苏幼兰房中常燃的熏香,淡淡的,却令她一阵阵眩晕。得旷修终生厮守,那是怎样幸运的一个女子。以往,并不曾生如此嫉恨,而自蒙瞻呵护疼宠包围后,樊襄发现自己竟学会了嫉妒。

      旷修听樊襄哭泣声渐弱,心下也松了口气,口气也略显抱怨,“襄儿,我们不是说好,等大事一定,我定会迎你进门么?再说,那沈蒙瞻是什么样人,我在朝中比你清楚。我是担心你被他玩弄,我知道,你定是被他所迫吧!”怀中陡地一空,却是樊襄恼怒地将于旷修死命推开。
      樊襄远远退开,步履踉跄,面色染霜,冷冷道,“他是什么样人,我不在乎。他也从未勉强我任何事。是我甘愿。”

      看樊襄竟然为那人辩解,旷修一时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襄儿,你莫要执迷不悟。沈蒙瞻狼子野心,岂是易相与的?难道你不知他父亲奸相沈净是如何罪大恶极……”

      旷修话未讲完,便被樊襄急急打断,“奸相是奸相,与蒙瞻何干?于大人,这熏楼,你以后不要再来,免得动怒!”

      樊襄转身举步下楼,只留旷修一人在醉颜香气中呆滞立着,茫然若失,眼角有泪,将落未落。
      怔忡间,忽听得楼外杳杳一声低呼,似带着几分惶恐又带着几分心痛。

      旷修心中一颤,几步冲至花廊栏杆处,翻身自楼上跳下,稳稳落在竹林前。一眼瞥见香雪馆的当家末微,手持一条雪白细长的羽鞭,正对着樊襄劈头盖脸地抽去,杳杳在一旁不敢上前,只流泪低呼“小姐”。

      那羽鞭,如此熟悉,犹记当日,初初识得樊襄时,她亦常受这羽鞭欺凌。一如眼下。樊襄紧闭双眸,贝齿咬紧下唇,整个面上已无血色,而她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承受羽鞭。旷修知道,这羽鞭,虽看上去柔软温和,雪肤花貌上不会留下鞭痕,却疼得紧,是当家末微终日不离手的爱物,香雪馆中姐妹少有不曾挨过的。

      看樊襄身形微晃,旷修只觉心如刀割,疾步上前,攥紧末微正欲下落的羽鞭,口气尊敬却严厉,“微姨!”

      末微扭头看看旷修,叹了口气,松开紧持羽鞭的手,埋怨道,“旷修,你总护着这丫头,看把她惯成什么模样。愈发不成体统了!”

      原来楼上那番争执却被末微在楼外一字不落地听去。

      旷修面色微变,看看被杳杳扶抱住的樊襄,面色苍白如纸,微汗,心中是又怜又怨,不愿再发一言。

      末微见他不悦,转面训斥樊襄道,“死丫头,那沈家如此大奸大恶,你贪恋沈蒙瞻什么?却仔细被他戏耍,白白赔了身子!”

      樊襄蓦然睁开美目,目中的寒意却比面上更深,甩开杳杳的支撑,一字一顿地对末微说,“微姨,我不在乎。毕竟,只有他是真心怜惜我的,只有他光明正大地喜欢我!”

      末微的纤掌重重落在樊襄颊上,樊襄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头重重向一边甩去,青丝飞散在眼前。再回转头时,却见末微亦是面色苍老,泪落连珠,一瞬再不是那个美艳妇人,声音嘶哑地道,“襄儿,莫忘当初是沈净害我们母女沦落至此,你再不是千金小姐。家仇民怨,你竟要委身奸相的儿子吗?”

      当年苏杭织女末微与京都才子杜如阙偶识于微雨钱塘,心心相印,暗许终身,却被杜如阙的同窗沈净私禀知杜家二老,棒打鸳鸯,劳燕分飞。杜如阙返京后被逼迎娶丞相千金,从此与沈净明争暗斗十几年。而那貌美多才身怀六甲的织女末微却从此再无下落。

      这段故事,樊襄自幼知晓,只觉心内无力,眼前昏昧,凄然地冲末微喊了声,“娘!我好苦啊!”便委顿在地,娇艳的面庞顿时失去生机,如春花顿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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