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千知北

125、秋

　　八月中旬的时候杜程出差了，本来是说半个月的，结果周日这天拨回来一个视频，说半个月不行，得小一个月。
　　章张在心里算着日子，面上却什么别的情绪也没有，看着视频里的杜程笑眯眯地问：“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有，你呢？”杜程反问道。
　　“我也有，放心，我肯定不会饿着自己。”话音刚落，章张那不给面子的肚子叫了几声。
　　章张不确定杜程听没听到，不过隔了个屏幕，应该听不到吧。
　　下一秒就看到屏幕里的杜程皱起眉，说：“晚上没吃饭？”
　　章张嘴硬：“吃了，最近胃口大，容易饿。”
　　杜程知道他在瞎扯，也没拆穿他：“饿了就再出去吃一顿。”
　　章张拿着手机跑到了厨房，说：“别挂，我煮个面。”

　　杜程看着视频里的章张烧上了水，提醒道：“不要煮泡面，家里还有干面条，鸡蛋在下面的柜子里，盐少放一些，冰箱里还冻着一袋虾仁，别忘了放。”
　　章张听着杜程的话，笑着点头，说：“你等我煮出来一碗丰盛的面条，到时候你肯定馋。”
　　杜程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
　　章张继续说：“你不信吗，我煮面条还是很好吃的。”
　　视频里杜程挑了下眉，说：“我信。”
　　章张这才意识到，距离他上次煮面条给杜程吃，已经是四年前了。

　　杜程18岁那天，热热闹闹的，他煮了面条，精心地准备配菜，到最后他还替杜程吃完了剩下的面条。
　　而后来竟然一次煮面条的机会也没有了。
　　章张生出一些感慨，想着这几天一定要每天练习煮面条，等杜程回来给他吃。

　　水开始沸腾，章张这才手忙脚乱地找面条和鸡蛋。
　　结果沸水是会把鸡蛋煮烂的，一时间锅里面全都是白色的蛋清沫。

　　章张绷着脸将那些沫都捞了出来，心想得亏这个角度杜程看不见，不然得以为自己过得什么日子呀。
　　被煮沸的鸡蛋零碎地满锅都是，不过最后的成品倒也没那么丑。
　　章张后置摄像头给杜程看，语气洋洋得意：“怎么样，馋不馋？”
　　杜程：“鸡蛋呢？”
　　章张：“……散了。”
　　杜程：“虾仁呢？”
　　章张：“……忘记放了。”
　　杜程：“吃吧，能吃饱就行。”
　　章张：“好的。”

　　吃完后杜程问章张好吃吗，章张说：“等你回来了我给你煮，保证好吃。”
　　杜程眼睛里带着笑意，走到窗边，拍着楼下的枫树给章张看。
　　“都这么红了啊，我都没注意。”章张感慨道。
　　其实哪里是没注意，季节的更迭章张向来在意。
　　初春的时候在北宋街上和杜程合影，背后的树才冒出新芽。章张叫来了赵子玉，还老是不满意人家拍的照片，一会要他背景不能模糊，一会又嫌人不够清晰，给赵子玉气够呛。
　　夏天的时候他们站在桑葚树下合影，那个工具人依旧是赵子玉。
　　刚入秋时章张走在路上总会盯着树叶看，他是看着树叶一点一点红透的。
　　而现在扯了个谎，无非是没有思念表达出来罢了。

　　“楼下也有树，你把摄像头翻转过去吧，我看看你。”章张说。
　　杜程翻转了摄像头，靠在窗边，看着屏幕里的人说：“好好吃饭，中秋节前我能赶回家。”
　　章张笑着说：“昨天刚收到我妈寄过来的月饼，要不是她寄，我都不知道马上中秋了，不过我还没吃，等你回来一起吃。”
　　杜程说“好”。

　　他们又看了彼此几分钟，结束了这个视频。
　　期间一句“我想你”没说，却句句都是想念。

　　后来每天章张都煮面条吃，也算是练就了一番煮面条的本领。
　　他还会做出一个完整的荷包蛋。

　　隔天就是中秋了，杜程还是没能回来，章张也没催，忙着自己的事情。
　　又过了一天，章张靠在沙发上和张景溪视频。
　　“儿，月饼吃了吗，好吃吗，好吃我再给你寄一些。”张景溪问道。
　　“吃了吃了，好吃，但是先别寄了，还没吃完呢。”
　　“行，”张景溪看着自己儿子这孤单单的样子，问：“杜程还没回来呢？”
　　“快回来了，估计今晚就能回来。”
　　“哦，行吧，那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和爸呢，晚上吃的什么？”
　　张景溪得意洋洋：“吃了，你爸给我蒸的螃蟹。”
　　“杜程也买螃蟹了，寄回家了都，还没收到吗？”
　　“啊，杜程也买螃蟹了呀，真是个好儿婿。”
　　章张：“……”

　　忽然门外传来插钥匙的声音，章张立马对张景溪说：“妈，我不和你说了啊，杜程回来了，我先挂了。”说完也不等张景溪的回应便匆匆挂了电话。

　　门刚被打开，章张就扑过去抱住了杜程，声音欢快极了：“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完就撒开了手，说：“快去洗澡吧，我帮你收拾东西。”
　　这拥抱结束地太仓促了些，人杜程还没回拥呢。
　　于是在章张推着行李箱转身的时候，杜程从背后环住了他。
　　杜程埋在章张肩膀，声音低低的：“让我抱一分钟。”
　　章张的手慢慢从行李箱上移开，转身回拥杜程。

　　得有两三个一分钟过去了，杜程依旧禁锢着他。
　　章张碰了碰他的嘴唇，说：“好啦，你先去洗澡，还没吃晚饭吧，等我给你煮面条。”
　　杜程这才撤了力气。

　　当杜程进入洗手间的一刹那，章张立马跳进厨房烧水，把鸡蛋、青菜、虾仁、面条都摆好了，火开到了最猛。
　　鉴于他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所以手不忙脚不乱的，正好在杜程出来的时候将面条端上了桌。

　　看到这碗丰盛的面条时杜程还有些意外，很快又能想到这人连着几天练习煮面条的样子，心里被满足充斥着。
　　吃了一口后，杜程十分给面子地点评道：“不仅卖相好，味道更好。”
　　章张翘着嘴角，说：“那当然。”

　　吃完面条后章张又拆了月饼，掰开给了杜程一半，说：“我们明天回家吧？”
　　“好。”

　　中秋节这天他们回了家。
　　章张的意思是去杜程家吃饭，杜程的意思又是去章张家吃饭。
　　两个人都没谈妥，最后还是去了章张家里。

　　晚上正在厨房忙碌的时候，门铃响了。
　　章张去开门，看见门外的杜暖。
　　“阿姨，”章张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你给我们打个电话呀，我们过去接你。”
　　“不用，又不远，”杜暖笑得温和，上下看了看章张，说：“这次得有两个月没见了，小程的厨艺退步了吗，怎么看着你瘦了。”
　　“对啊，”章张看见从厨房出来的杜程，连忙揽着杜暖的胳膊，可怜巴巴：“杜程的厨艺退没退步不知道，但他是很久没给我做饭了。”
　　张景溪听不下去了，拿着黄瓜就出来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把自己喂饱不行吗？”
　　杜程倚着门框，朝章张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你看，阿姨向着我。
　　章张揽着杜暖，不甘示弱地回看杜程——哼，阿姨也向着我。

　　张景溪并不知道这俩人这幼稚的神情对话，她继续说：“人家杜程多忙啊，还管着你吃饭，你可让人省省心吧。”
　　章张朝张景溪吐了下舌头，不理她，拽着杜暖坐到沙发上了。

　　杜暖看着张景溪杵了杵杜程，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她很好奇为什么张景溪可以这样自然熟稔地对待杜程。
　　而她，在章张面前却总是需要端着一些，总是没办法真的把他当成自家孩子一样对待。
　　很奇怪，可是她其实，真的很喜欢章张的。

　　章张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削好皮递给她，说：“阿姨，吃苹果。”
　　杜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有些过，可她也没办法克制自己。
　　杜暖笑着说：“太大了，我吃不完。”
　　章张便切了一块，给了杜暖，又跑进厨房，给张景溪切了一块。杜程正占着手，章张切下来喂到了他嘴里。
　　回来的时候人自己拿着苹果核啃。

　　杜暖忽然觉得她其实是很喜欢章张的，这是她刚怀杜程时，曾期盼过的、杜程长大的样子。
　　可是她曾因为自己所谓的面子和自尊，一次次地伤害过章张。

　　厨房里传来张景溪的笑声，章张好奇地看向那边，忽的听见杜暖叫他。
　　“怎么了阿姨？”章张回过头。
　　杜暖眉眼很是温和，看了章张很久才继续说话：“以前，你有没有怨过我？”
　　章张低下头，说：“有过的。”
　　这是杜暖心里早就知道的答案，即便章张骗她说没有过她也不信，可是听见章张亲口说出来，她还是感觉深深地自责。
　　“不过阿姨，我并不是因为我们分开怨你，而是曾经有很多次，因为心疼杜程而怨你。”
　　杜暖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
　　章张抬起头，弯着眼看向杜暖，说：“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有这些情绪，是因为我站在自己的角度，片面地去评判了。可是站在每个人的角度，谁都没有错。阿姨，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很好呀，不想以前了。”
　　杜暖沉默了很久，最后拍了拍章张的手，说：“好。”

　　这还是两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章联京穿的颇为正式，回到家后看见客厅里的人，还回去穿了身黑色的西装。
　　在饭桌上张景溪颇为唏嘘：“儿，你上辈子做什么好事了，这辈子能遇到杜程。”
　　章张还没说话，杜程这闷葫芦先开口了：“是我上辈子做好事了，才能遇到他。”
　　“那这辈子继续做好事，下辈子咱们还能遇到。”章张边掰螃蟹边说。

　　张景溪：“……”
　　我就该好好吃我的饭。

　　杜程给杜暖和张景溪一人剥了一个螃蟹，张景溪说：“不用给我剥了，你吃你的。”
　　章联京醋意挺浓，说：“你儿子喂着杜程呢，杜程又给你们剥。”
　　言外之意，就自己没人关心。

　　这样的章联京真的太少见了，也太可爱了。
　　章张抿着嘴给章联京夹了个螃蟹说：“爸，咱不稀罕那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月亮很圆，高高地挂在天上，散出来的光都是不淆晦暗的皎洁。
　　照耀人世间，总是圆圆满满，久久长长。

　　中秋假后他们又回了北京。
　　杜程公司组织了场团建，平时这些活动他都不去的，大家次次叫他，他次次婉拒。
　　这次也是婉拒了，和章张一起踩在积满落叶的辅路上时正巧被几个同事遇见了。

　　几个同事怎么可能放过杜程，一顿软磨硬泡，见杜程不松口，便将突破口转移到了章张身上。
　　章张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杜程犹豫道：“要不，你就去吧？”
　　“一起去一起去，”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格外热络，上前直接拽章张，“你也去，正好见见程哥的同事们。”
　　杜程这才松了口：“那一起去吧。”
　　章张连拒绝都没办法就被拽上了车。

　　到了地方后大家自觉地给杜程和章张留出来两个比较好的位置，坐在他们对面的上司好奇地看了章张好几眼。
　　杜程提醒道：“任总，别看了。”
　　上司接到提醒，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可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难道是因为前期有铺垫了？看着他俩怎么这么搭。”

　　大家热热闹闹的，喝了几瓶酒，就都敢说了些，有个人起了个头控诉杜程，说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玩。
　　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戴眼镜的那个男生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和程哥一起出差吗，本来我们说好赶在中秋节那天回来的，结果没买到票，我说等一天吧，程哥看都不看我，买了中转的火车站票。”
　　“嚯，”有人唏嘘道，偷瞄了章张几眼。
　　“那你也一起回来了？”同事问道。
　　男生连忙摇头：“没有，我等了一天，买的机票。”
　　上司又说：“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这次的项目，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原来是在火车上。我说等他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我请他吃饭，在饭桌上聊。他把项目说完之后告诉我，已经说完了，不用请吃饭，他要回家吃面条。”
　　周围的人又发出一阵唏嘘。

　　被爱着的证明总是散落在各个角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
　　爱是藏不住的。

　　章张和几个人碰了酒杯，最后站起来举着就酒杯说：“谢谢你们，以后咱们常聚。”
　　“好啊，下次叫你们还来啊。”
　　“听见没程哥，人章张都说了以后常聚。”
　　“这样章张，咱们加个微信，下次直接叫你就行，程哥来不来的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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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张笑着喝完了杯里的酒，坐下后悄悄牵住了杜程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又被杜程反握住。

　　秋天的夜晚萧瑟，风声伴随着哗哗作响的枯叶。
　　脸侧忽然感觉到细微的雨滴，章张伸手感受着，片刻后说：“下雨了。”
　　同事们要送他们回家，他们就是不上车，不过也不算太缺心眼，借了一把伞。

　　章张依旧挤着杜程走，水滴打在伞面又滑落，坠入落叶深处。
　　“看吧，你不说，但我还是会知道的。”章张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杜程说：“我没吃饱，回家再给我煮碗面条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