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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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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撞坏了脑子,忘了许多事。
这是我从太医长篇阔论掉书袋子的一通话里得出的结论。
一旁的赵玄璟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我也拿手撑脸,学他的样子。
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十八岁,还嫁了人,且这人不偏不倚正是赵玄璟。
明明昨天,哦不,五年前,他还是赵国送往我大乾的质子。
我细细地想,昔时往日,我应该是没有作弄过他的吧?
“在想什么?”
“在想……”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察觉到问话的是赵玄璟,我止了声音。
他牵起我的手,一双丹凤眼深邃而多情,盯着我瞅啊瞅。
我抽回手,不是很喜欢旁人用如此眼神看我。
想想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搁从前,赵玄璟哪有胆子这般盯着我瞧,他从来都只能低头走路做人。
只是我忘了现下的处境,这是他的属国,我是他的妻。
他复又抓起我的手,这次没再盯着我看,只嘱咐说让我好生将养。
他一走,我就叫人去帮我找荼白,她是从小服侍在我身边的婢女,可下面的人却说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是我出嫁的时候没有把她带过来?
我想了又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荼白是看个话本都能把嫁人挂在嘴边的小丫头,说不定她早就寻到如意郎君忘记我这个旧主了呢!
贴身伺候我的是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叫梅染,长得很是秀气。
“你服侍我多久了?”
“回娘娘,三年。”
三年……从我和亲嫁过来就在了,那岂不是知道很多事了?
我大喜,拍拍身边的软塌,拉着她坐下。
她却像撞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跪拜在地,连称不敢僭越。
真是跟我父皇那些个大臣一般无趣,我只能扶她起来,哄了又哄,才拐弯抹角问出心中疑虑:“平日里,我跟赵玄璟关系怎么样?”
虽说如今异国他乡,我再不能如从前一般娇纵妄为,但若是他待我不好,我堂堂一国公主也断不会吃了这哑巴亏。
“陛下待娘娘……”她顿了下,头深深埋下去,“是极好的。”
感觉不像真话,我晃晃脑袋,换了个问法:“后宫里,赵玄璟最宠的是谁?”
“娘娘,陛下只有娘娘一位正妻,后宫除了太后也只有您一位主子。”
……这样吗?
赵玄璟这皇帝当的也太不像皇帝了,我皇兄院里还有好几个良娣宝林呢。
我轻叹一口气,仰倒在床上。
入目的帷帐刺绣精致繁琐,我只觉得头晕。
“娘娘可是要歇了?”
梅染的声音轻轻的,我有点儿难受,低低哼了一声。
她拉开薄被替我盖上,放下外层的纱幔,缓缓退了出去。
我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还以为是第二日清晨。
屋里没有点灯,我摸黑想倒口水润润嗓,奈何光线太暗,总瞧不清绣鞋的位置,直到踝骨覆上一方温热大掌,来人轻叹一息。
是赵玄璟,我缓缓放下高提起的心,有些委屈。
“我想喝水。”
黑暗里的人影似是晃了下,接着红烛燃起,室内亮堂起来。
赵玄璟倒了一杯温茶递过来,我捧着杯子喝了个干净。
“还要吗?”
我摇摇头。
他从我手中接回空杯。
空气又恢复了安静。
“什么时辰了?”我没话找话。
“亥时一刻。”他问:“是否要传晚膳?”
我摸了摸肚子,并不是很饿。
“你今日问了侍女一些问题?”
他似问非问,实乃肯定。
我点点头,承认:“我想知道我为何会嫁过来,父皇母后是最舍不得我远嫁的。”
这话我越说声音越低,明明父皇十分属意当朝新科状元梁宣做我的驸马,连公主府都在着手设计建造了,可一觉醒来全变了。
“割六城为聘,以全尚主之礼。”
他声音很轻,语调却重,一字一顿,透露出帝王的威仪。
我了然,是了,六城的聘礼,确实要比我的心意贵重许多。
“赵玄璟,你喜欢我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还是只是为了报复往日种种?”
古有越王卧薪尝胆,他朝得势一举伐吴,何况赵玄璟在大乾做质子时,所受屈辱可不比越王少。
即便这里面没有我的手笔,也难保他不会迁怒连坐。
我几乎是一瞬不错地凝注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烛光摇曳,他却突然轻笑出声,胸膛微微震颤。
“昭昭,我们大婚当夜,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是吗?
我眨眨眼,确是想不起这段记忆了。
“为君者,有灭一国之魄,也要有容一人之量。”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及至此刻,我才慢慢接受,眼前人不再是那个卑躬屈膝委屈求全的他国质子,而是随便一笔便可改写无数人命运的天子帝王。
“在想什么?”
手背被他不轻不重捏了下,我收回飘远的思绪,歪头笑说:“在想……原来你叫我昭昭是这样的。”
他愣了下,也笑:“白日睡了那么久,现下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眼睛一亮,忙点头。
赵玄璟带我出了宫。
不同于大乾京都月上柳梢的满城寂静,上琅像个不夜城,灯火璀璨,喧闹如白昼。
这里民风开放,今日又恰巧是十五月圆,不少佳人才子相邀出游。
巷间小食飘香十里,方才在宫中不显,出来后越发觉得腹中空荡。
我忍不住在一家糕点摊前驻足,用力深嗅几口,又看看赵玄璟,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赵玄璟果真不负所望,笑着从腰间荷包里捡了两块碎银递过去。
糕点夹心是我没尝过的果子酱,甜而不腻,唇齿留香,我不觉多用了几块。
一路逛下来,赵玄璟又给我买了许多好东西,有吃的,也有坊间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酒楼前搭了一方高台,四周围满了人。
我左看看右看看,寻缝插针拉住赵玄璟挤进了人群之中。
原是在玩赢花灯的游戏,老板敲着铜锣四处招客,“瞧一瞧,看一看了,各位郎君不妨小试牛刀,赢个花灯博佳人一笑。”
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颇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蕴。
我一眼就相中了最高处的兔子灯。
“想要参加的郎君来我这里领弓箭,五个铜板一支箭。”
一时不少男儿郎蜂拥而上。
我费了好大力气挤到前排,老板一看我是女子,戏谑道:“小娘子身娇体弱,怕是拎不起这重弓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啼笑。
我当即黑了脸,不服地拉过赵玄璟,愤愤然道:“我是不会开弓射箭,可我夫君会!他会百步穿杨,你们会吗?”
话落,我扯过赵玄璟腰间的荷包,丢了块碎银到老板手里,“五支箭,够了吧?”
许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老板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脸,捧着钱连应:“够够够,够了!”
直到拿到弓箭,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夸下了多大的海口,一时又忍不住失落。
赵玄璟哪里会什么百步穿杨,父皇连他识文断字都不允,更别提骑射功夫了。
怀中重量猛地一轻,我抬头,赵玄璟低眉笑问:“兔儿灯……对吧?”
我一时没缓过神,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是真没想过赵玄璟会射箭,还射得那样厉害。
百步之外,铜钱中间的方孔又那么小,他却能百发百中。
原本围观等着看我笑话的男儿郎现下都在高声叫好,老板取下那只做工精致的兔子灯递给我。
我眨眨眼,想到什么,忙拉住赵玄璟的衣袖,十分厚脸皮说:“赵玄璟,我还想要那上面的莲花灯,梨花灯,牡丹花灯,还有那个会转的走马灯!”
赵玄璟明显愣住了,大概是被我的得寸进尺吓到了。
向来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我怎会容他拒绝,不及他反应,我先凑近一步低声威胁:“你要是不赢给我,我明天就去给你的起居舍人告状,说堂堂一国之君,夜出皇宫,还射箭输给了寻常儿郎。”
这可是会载入史册的耻辱。
须臾,赵玄璟轻笑出声。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
眉宇中骇人的冷厉褪去,月华在瞳眸之中流转,潋滟如春水,潺潺生波。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也被他这幅好皮囊乱过心智。
彼时我还尚未及笄,某个盛阳热烈的午后,他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休憩。
我的那些个弟兄姊妹遣下面的人捉了一条滑溜溜的花蛇,想作弄他。
我是很怕那种细长且触手滑腻的虫蛇的,头皮几近发麻,眼瞧那几个太监越走越近,我突然厉呵出声。
由于我的阻挠,他们没能成功整到赵玄璟,离开的时候还恶狠狠瞪了我好几眼。
我才不怕他们,我是父皇最宠的小女儿,他们才不敢去跟父皇告状,更何况没理的是他们。
赵玄璟睡得可香了,连我大声说话都没能吵醒他。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落下斑驳圆影,他那日十分应景地穿了一身竹叶青的长衫,少年未及弱冠,眉宇之间已隐隐褪去青涩。
他单手虚握成拳,撑着额角,睡相十分斯文。
那是我第一次正眼瞧他,高耸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薄唇不点而朱,当真同话本里说的唇红齿白一般无二。
我想起长公主姑姑府里那些同他差不多好看的姑父们,鬼使神差探过脑袋,在他侧颊轻轻印了一吻。
赵玄璟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我刚亲完他就醒了。
他好像知道了我亲他,瞪着一双眼直盯着我。
那时的我可不知道羞是什么,挺胸十分霸道地威胁他:“再盯着我看,小心我禀告父皇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我的恐吓起了作用,他没敢再瞪着我瞧,低下眉朝我行礼,连称恕罪。
周遭的叫好声一波高过一波,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公子真是好身手!”
老板边夸边慢悠悠地去取我要的花灯。
兔儿灯,莲花灯,梨花灯,牡丹花灯,还有会转的走马灯……
我高兴极了。
“昭昭。”
耳畔传来湿热的气息,我昂起头,“嗯?”
赵玄璟的黑眸格外亮。
腕骨覆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我还未及反应,他便牵起我的手往人群外跑。
“诶,我的花灯!”
他似乎没听到我说话,一个劲地拉着我往偏僻处走。
灯火辉煌的热闹被远远甩在身后,高墙耸立之下,连月光都显得黯淡。
“赵玄……”
璟字尚未脱口,我的舌尖便堵上一抹湿濡。
虽说我们早已成婚三载,可我现在没了记忆,某种程度上还是那个方至及笄待嫁的大乾公主。
他的吻又狠又重,咬得我生疼,我空出手去推他,可这点儿力气跟他相比简直如同蚍蜉撼树,他轻而易举压制住我的反抗,半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了我。
我正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又突然拦腰抱起我。
“我的花灯!”
“会有暗卫带回去。”
他步伐急乱。
街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驾马车,赵玄璟抱我进去,后面的一切我都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了那样,明明我跟他出来是为了游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