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的一千零一个梦》长禾生

9、梦九

　　假期很短暂，转眼就过去了，收拾东西时潮生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道歉的纸条，下意识揉了揉后脑勺，把纸条放到一边后就上床睡觉了。

　　睁眼时，天还没亮彻底，但是潮生也没什么睡意了，于是睁着眼睛，直到警察来带他上庭。
　　法庭内的旁听席空无一人，这起未成年杀人案不允许旁听。
　　潮生很随意地扫了一眼旁听席，之后便一直低着头。
　　辩护律师在不停的说话，为他争取更轻的处罚，因为他是未成年人，并且属于防卫过当，并非蓄意杀人，同时还列举了很多他被生父生母虐待的证据。
　　每一项证据摆出来，都让他感到难以呼吸，那些场景哪怕只是通过言语表述出来都能让他痛不欲生，他的脸色惨白，不出声也不动，直到最后宣判，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介于他未满十六周岁，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不负刑事责任。所以以后该怎么办呢？会去哪里？有地方收他这种疯子吗？
　　这些人也是够傻的，一厢情愿的相信他不是故意杀人。
　　本来也没有很多东西，潮生很快便收拾好了，本来以为宣判完会对他有别的安排，但只是有个警察送他到了门口。
　　“辛苦。”
　　门外等着人向送他出来的警察打了声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抽完了一支烟，相互拍了拍肩就告别了。
　　他认识这个人，当时办案的警察，叫叶舟轻，抓他的人。
　　“走了小子，接下来这段时间跟我过吧。”
　　潮生没说话，也没动。
　　“怎么了？”叶舟轻胳膊搭上潮生的肩膀，低头，“很意外？”
　　潮生还是没说话。
　　叶舟轻叹了口气，半拖着人往前走，继续说：“你家也没别人了，我打了申请，暂时由我对你进行教育，不用害怕，我很温柔的。”
　　一直到了车上，潮生还是很沉默，叶舟轻也不在意，载着人平稳的到了自己的小公寓。三室一厅，不大不小，房间布置的也很中规中矩，不过少了点人气，很冷清。
　　准备做点饭的叶舟轻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无奈的笑了笑，对着潮生说：“出去吃吧，我平常都在警局，家里没什么东西。”
　　于是两人到了楼下的小餐馆里就坐，潮生依旧不说话，叶舟轻就随便点了些吃的。
　　“你的年纪应该还是上初中，手续我都办好了，学校离家也很近，过几天就可以入学，这几天我请了假，有什么想玩的吗？”
　　叶舟轻像是知道潮生不会回答，扒了两口饭，又自顾自的说：“现在的小男孩都喜欢玩游戏，市中心有家电玩城听说很不错，游乐场也可以逛一逛，或者你想去省外也行，出国的话暂时可能有些困——”
　　砰！
　　正说得兴起，桌对面的小孩却是重重摔了一下碗，转身出了门，叶舟轻着急忙慌付了钱，剩菜也没来得及打包，就追了出去。
　　“哎你等等。”
　　潮生走的很快，但是叶舟轻还是三两步就追上了，把人拦了下来。
　　眼前的小孩低着头，紧咬着唇，浑身都有些发抖，终于忍耐不住，大吼：“你他妈谁！你管得着我！”
　　叶舟轻被吼得愣了一下，潮生推开他继续向前跑，发疯了一般的跑，他感觉嗓子腥甜，四周的人也越来越少，风声呼呼的从耳边穿过，灯光也暗了下去，等到力竭，再也跑不动了，他脱力跪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咳嗽。
　　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潮生爬起来转过身，自暴自弃的吼：“你知道我是故意杀了他！我就是要他死！要他们都死！”他的声音带上哭腔，但依旧很大声地吼，“我不要你同情！你他妈滚！滚！！”
　　叶舟轻站在原地，等他吼完，轻轻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只是现在是这样一个结果，我是同情你，不过更多的是……”叶舟轻思考了一下措辞，“佩服。”
　　小孩重新陷入了沉默，一动不动的垂首站着，叶舟轻双手插兜，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体会不到你的感受，只是如果我把自己带进你的环境，我可能会选择结束我的生命，而不是我父亲。”
　　有什么用呢？潮生又缩到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杀了那个人，就可以解脱了，但过往的种种就像是长在了他脑子里，根扎了有万尺深，根本挖不干净，除非把他整个人挖穿。
　　那天他父亲喝了很多酒，他告诉他父亲，母亲找了别的男人，明天就要跟人走了，因为她受不了你了，然后他父亲发了疯，拿上厨房的菜刀就跑了出去，在房间里翻到了母亲藏起来的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随即便是惨叫，他母亲的惨叫。
　　父亲出来时，菜刀沾满了血，脸上都带着血，下一个就是他了，很顺利，他往房间外跑，门口绑好的绳子绊倒了他父亲，一个喝醉的男人，于是他抢过摔在一边的菜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他烧了绳子，手还在抖，他预备把他父亲母亲拖到一起，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一下一下，敲得他满头大汗，他很慌张，他把刀扔到一边，摔坐在他父亲身前，这时候门被撞开了，是那个叫叶舟轻的警察，多管闲事的警察。
　　那个看到他身上的伤，就不依不饶追查到他家里的警察。
　　猩红的场景不断在潮生眼前回放，他紧闭着眼睛，还是摆脱不掉，他快疯了，手指在脸上胡乱的抓，他要抠掉自己的眼睛。
　　在下手之前，有人抱住了自己，压下了自己的手，后背被不轻不重的拍着，一种陌生的安全感包裹着他，吸进鼻子里的不是酒臭，而是刚刚沾上的饭店的味道和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潮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积攒的所有悲伤和痛苦一股脑的冲了出来，他嘶吼着哭喊着，双手攥紧了叶舟轻的衣服，每一次安抚性的拍打落在他背上，他的委屈就更深一分。他从记事起就不了解正常的家庭是怎样相处的，每天只有父亲打母亲，母亲再打自己，或者父亲连着母亲和自己一起打，之后再被母亲打一次，他好像是这个家庭里的最底层，供人发泄的工具。
　　“不怕了，以后我陪你。”
　　回家之后，潮生窝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叶舟轻拿着热好的牛奶过来时，潮生已经睡的很深了。
　　他放下牛奶，把人抱回了房间，仔细盖好了被子，在旁边陪了一夜，他怕小孩做噩梦，于是一夜没睡觉，太阳照进来时，他浑身都有些酸，简单活动了一下，就准备去买点菜，做一顿丰盛的早饭。
　　奈何一日三餐都在警局解决的叶舟轻同志厨艺堪忧，即使对照着手机教程一步一步来还是出错，潮生揉着眼睛走出来时，半道能吃的菜也没做好。
　　“我来吧。”潮生哑着嗓子说。
　　“那我给你打下手。”
　　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和看不出是什么的一盘漆黑的饭菜，潮生略带嘲讽的笑了笑。
　　“人都是各有所长，做饭不行打架行。”叶舟轻无所谓的解释，一点也不害臊。
　　后来几天，两人把市里小孩爱玩的都玩了个便，但是潮生兴致缺缺，等到送人上了学校，叶舟轻才发现这小孩成绩真是不错，活生生的学霸。
　　“你小子可以啊！”
　　看着顺利考入重点大学的潮生，叶舟轻由衷地赞叹，一点也没体会到教育孩子的辛苦，孩子争气的很。
　　“叶哥，我有案底，不能和你做一样的工作，但是我做个律师也差不多，你以后有问题也可以找我。”
　　“真是，孩子长大了。”叶舟轻拍了拍潮生的头。
　　“大学没有之前的课业紧，你回家吧，我给你做饭。”
　　“行啊，这下天天都有好吃的了。”
　　几年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但谁也没有说破。
　　对潮生来说，叶舟轻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照亮了他深陷泥沼的黑暗人生，他越发明白自己对这束光的爱意，但不用急，等到他更加优秀，他会亲自说出自己的感情，因为他感觉得到，这束光也在等他。

　　清晨的光一分不差的照在了潮生眼睛上，他眯着眼睛起床，看着窗外每天大差不差的日光，今天却颇有感触，于是拉开了窗帘，美美的晒了一会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