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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   草原极北,寒部。
      荻国王军昨日抵达此处,正在安营布阵。
      着一身白色貂裘的魏轻尘站在阵中,扫视着忙碌的士兵们。他们正在用胡杨木搭一座高台,不久之后,阿勒风会站在高台的正中,指挥荻国的士兵与天朔王军殊死一搏。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魏轻尘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然而他问的并不是天朔王军能否及时赶到,杀阿勒风一个措手不及。他问的,是阿勒风还能不能等到这座高台落成。

      “嘭……”魏轻尘还在思索着,一个士兵从他身边跑过去,碰了他的肩膀。
      “抱歉大人!”士兵赶紧俯身道歉:“走得急了,撞了您,实在抱歉。”

      魏轻尘看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士兵,将他方才借着撞击塞到自己手上的纸条敛入袖口里,不耐烦说了一句:“太莽撞了,下不为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魏轻尘转身回到营帐中,将纸条拿出来,上面用秘文写了三个字——无忧角。
      无忧角是对弈时的一种守角方法,在这里指的是天朔骑兵到达的位置——禹靖央和慕容槐序已经到达了荻国大本营的东边,抛开寒部以东的高山地带,禹靖央他们距离此处应该不过三十里地。不日高宸率领的骑兵会从庆国边境奔袭而来,到达荻国大本营的西边。而天朔的步兵大军,会由草原腹地压境而来。
      三面围势一旦形成,荻国可做的选择便不多了。要么降,归顺天朔,对天朔俯首称臣;要么退,退到极地冰川之域,令立王朝。快则五天,迟则半月,这个草原帝国便会陨落。茫茫大地,江山易主。
      魏轻尘将纸条扔进火盆里,还未触碰到烧红的木炭,木炭上的星火便化作了蛇,将这纸条吞噬殆尽了。

      “魏先生。”帐外有士兵来报:“大汗有要事让您去王帐一叙。”
      “知道了。”魏轻尘掸一掸身上的烟灰,往大汗王帐走去。

      魏轻尘掀开王帐的毡布,看到阿勒风坐在王座上,面色阴鸷,将领们齐聚在此,中央则跪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
      魏轻尘心下了然,应当是野牛阵的军报呈上来了。

      魏轻尘自断一条脚筋,一瘸一拐走入帐中,向阿勒风行礼:“魏某来迟,请大汗恕罪。”
      阿勒风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跪着的士兵,继续方才未完的问话:“野牛骑全军覆没,苏木争呢?”
      座下的士兵身子抖若筛糠:“死……死了。”

      听闻此言,在场将领皆是倒抽一口凉气。苏木争是荻国最好的将军,野牛性情蛮横,只有他能驯服它们。每年军中的摔跤比武他都是头一名,二十年领兵从无败绩,是草原第一勇士。
      “怎么死的?”一个年纪大些的将领问道。
      士兵吞了一口口水:“被……被砍了……砍了头。野牛,野牛也都死……死了,开始是天朔士兵杀的。后来就……就有狼……还有老虎,还有狮子……它们,都……都饿极了。看到活物就追,看到……看到肉就……就咬。”
      将领听得着急,上去掰住这个小兵的肩膀:“说清楚!什么狼!什么老虎狮子!”
      士兵似是刚从地狱归来,魂都吓没了,哭喊着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天朔的王和将军砍了苏木争将军的头,到处都是血。野牛援军赶到的时候,他们只留了十几个人,可不知为什么,老虎狮子和狼就都来了。都被吃了!都被吃了!啊啊啊啊啊!”
      说到最后,士兵竟捂着耳朵紧闭双眼大叫起来,于此同时,他身下漫了一滩水,单是回想战场种种,竟就尿了裤子。

      “三百野牛骑,对阵十几人……败了……”老将领从士兵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听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来人。”阿勒风看着座下屁滚尿流的士兵,命令道:“拖下去,杀。”
      听闻一个“杀”字,那士兵眼泪还在流着,却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杀!杀!哈哈哈哈哈!”

      魏轻尘瞥一眼荻国的将领们,捕捉到角落里一个惶恐颤抖的身影,魏轻尘心中微忖片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大汗,这人死里逃生,已然疯了,可否网开一面……”
      阿勒风却唇角一弯,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打不赢仗的士兵,要来何用?魏公,你们中原人,投胎投得好,生在富庶之地,嘴上说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其实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

      士兵被拖下去,魏轻尘也不再言语。
      阿勒风又说道:“之前从天朔掳来的人都还活着吧?”
      那老将领答:“禀大汗,这些年的俘虏都充了奴隶。男的屯粮时做苦力,死了几个。女的里……军中有些弟兄失了分寸,也死了一些。现下也就剩了百八十个。”
      “足够了。”阿勒风轻描淡写:“给他们喂饱了饭和水,拴起来,吊到大营外围的胡杨树上。做好机关,埋伏好咱们的人。禹靖央此人沽名钓誉,不会不管他这些同胞的。”
      “是。”

      魏轻尘双眸眯了眯,阿勒风说的,是荻国往年冬日,粮食短缺,捕食野兽的方法。
      在绳子上栓一块人肉,下头挖好陷阱,绳子另一头藏在胡杨树洞里,连着弩箭机关。有的野兽笨重,直接从地上扑肉吃,便会掉到事先挖好的土坑里。有的野兽谨慎些,会爬到胡杨树上,拽拴肉的绳子,便会牵动机关,被弩箭射中,到头来还是难逃被抓住成为盘中餐的厄运。
      只是这次的诱饵不再是肉块,而是活生生的人;猎物也不再是猛兽,而是天朔王军。陷阱也只会比以往更加缜密残酷。

      是夜。月明星稀,帐中灯火已熄。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之人,袖中藏着匕首,腰间别着弯刀,朝营帐北边弯腰疾步走着。
      他一早就看好了,北边营帐之外是冰川之地,这里少有人把守,他若想逃,就只能从这里出去,绕道冰川,返回家中。只要能回家,他就有机会带着妻儿远走高飞,另谋生路。
      冰川严寒,没有食物,野熊横行,他能不能回去还是两说。但总比呆在这里等死要强。

      他正这样想着,脚下步履飞快,终于走到王帐边界。距离木栅只有五丈远时,突然从黑暗中窜出几道人影,将他围住。
      他看着来人,他们都穿着荻国士兵的衣服,但面孔生得很。他怕惊扰更多人,不敢出声,只端出腰间佩刀,要与他们殊死一搏。
      可还未来得及动手,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托赫将军,同我谈一笔生意如何?”

      托赫回头,见魏轻尘正含笑望着他,他抽出弯刀,像要同拦他的人搏上一搏。
      “托赫。老老实实跟我回营帐,你还有生机可言。可若你负隅顽抗,你是知道大汗为人的,你大可以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托赫看着魏轻尘,看着周围的士兵,又想到阿勒风带着笑意却无限恐怖的面孔,思索片刻,将弯刀放到了地上。

      这个托赫,就是前几天王帐宴会上,轻薄女奴,惹怒阿勒风的那人。
      阿勒风说过,这一战他若拿不到一千天朔王军首级,便是灭族之罪。
      他也算经历过不少战役,此番野牛阵全军覆没,苏木争身首异处,他心中已经有数,此番天朔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
      他拿不到那么多首级,若阿勒风赢了,他为人狠戾,绝不会放过他和他的家人。若荻国战败,他作为将领,也难逃一死,当年他怎么对付天朔人,天朔也定然怎么对付他。既然呆在此处,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字,那为什么不走?
      今日见阿勒风处死那个逃回的士兵,他更坚定了要逃走的心思,他一身力气,隐身埋名,到那里挣不到生路。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

      魏轻尘今日正是在王帐中看到了托赫冷汗涔涔的模样,才打上了他的主意。

      托赫随魏轻尘来到他的营帐,问道:“你要同我谈什么生意。”
      魏轻尘将外衣脱下来,坐到榻上,一条腿担在一方矮凳上。
      托赫见了,心有戚戚。虽然他一向瞧不起魏轻尘通过内帏弄权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替他可惜,荻国第一权臣,出使一次,竟落得毕生残疾。

      “将军为何要走?”魏轻尘问道。
      托赫明知道他轻薄女奴那日,魏轻尘也在,自然知道事情始末,便冷笑直言:“魏公何须拐弯抹角?有生意可谈,谈便是了。”
      魏轻尘点头,果真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人,脑子也比平常灵光一点:“冰川难越,你很难逃出去。即便逃出去了,你前些年屠戮中原那么多人,手上血债累累,庆国、天朔、陈国,都容不下你。”
      “我可以藏在山里,躲在庙中,你如何知道天地之间无处容我。”
      魏轻尘抬眼看他:“见我之前,你或许还有处可藏,今晚之后,我保证你四海皆仇敌。”

      托赫一下子明白过来,魏轻尘这是将他捏在手里了。
      他冲上前抓住魏轻尘的衣领,生生将他坐着的身子提了起来:“为什么?!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对我?!”
      魏轻尘笑了笑,用他仅剩的完好的腿做支撑,站起身来凑到托赫耳边:“你我各为其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啊。”

      各为其主……托赫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
      是啊,魏轻尘是有本事的。他当年可是以一己之力灭了越国,为先大汗平叛十二部继而一统草原的人,他怎么会让明珠王姬悄无声息死在天朔,怎么会满身是伤断了腿的回来……
      “你是禹靖央的人?”托赫咬牙:“你不怕我告诉大汗?”
      “我既敢这般同你讲条件,就自有善后的本事。而且,你不会的。”魏轻尘波澜不惊:“你知道阿勒风,也知道禹靖央,他们两个谁更靠得住,你心中明白得很,否则你也不会漏夜奔逃。”
      托赫心中天人交战,他不断摇着头:“不会的。禹靖央也不会放过我的。当年幽兰村屠村……是……是我……”
      “没错。幽兰村屠村你是罪魁祸首,所以禹靖央绝不会放过你。”
      托赫闻言,抓着魏轻尘衣领的手更紧了:“你耍我!!!”
      “但他不会迁怒你家中妇孺。”魏轻尘盯住托赫的眼睛:“你的儿子,女儿,妻子,老母亲。他们活下去或许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想活得有个人样……托赫,你心中明白,谁才是你唯一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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