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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

  •   草原,烈日之下,士兵们纷纷磨着长刀,他们身形彪悍,一张张脸久沐风霜,面颊生了独属于高原地带的红,额间鼻翼也遍布褐色斑点。
      一阵风吹过,渐渐地,磨刀之声停了下来,他们的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继而用手掌抚着胸口,向来人行礼。

      来人是一个青年,着一身虎皮,虎身做披,虎头做帽,老虎被剜去的双眼处还有一道道血痕,昭示着这草原王者死相的惨烈。
      虎头之下,青年的鬓发随风舞动,额间碎发处,是一双妖冶的异瞳。一黑一红,红瞳之下的面颊上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让这张脸不似世间的凡人,反倒像是阴间的鬼魅。

      面对众人的行礼,他薄唇一弯,露出些微笑意,但这笑意只在皮面上,未达眼底。
      在他身侧的人是魏轻尘,只是他此时一条腿似是行动不便,步履有些蹒跚。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王帐,荻国重臣已列席其中,见阿勒风来了,便起身行了礼。
      阿勒风点了点头,脱下虎皮,一身黑色华服坐到王座之上。
      他一抬手,魏轻尘便坐到了离他最近的客座上。

      女奴们将酒肉端上来,末流席位上一个将领见伺候他的女奴貌美,顺势摸了她的手一把,女奴一时羞愤,又不敢反抗,只是红着脸躲避他的轻薄,这将领得意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注意到阿勒风面色不豫望着他,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脑海中思绪翻腾。
      之前的王帐宴会,莫说只是摸一摸女奴的手,就是拉过来当场宠幸了,阿勒风也不会多管。今日之所以如此,想必这场宴会非比寻常。
      他昨日刚从庆国边境巡视回来,今早得了通知便过来了,没有问这次宴会所为何事。这可坏了……疏忽了……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跪地请罪。
      阿勒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将领,他是个能干的,当年幽兰村一战,这人一人一马便诛灭了一队天朔的守卫军,大涨王军气势,后来便有了王军大胜,屠诛幽兰村,让草原的百姓过了一个温饱的冬天。
      阿勒风用人一向如此,可以嗜杀,可以好色,可以贪财,只要战场上能见真章便好,可如若在沙场毫无建树,那这种种劣迹,就要数罪并罚了。

      阿勒风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你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是吗?”
      这将领素来知道阿勒风的手段,霎时抖若筛糠:“是……大汗,卑职糊涂,卑职再也不敢了,请大汗念在卑职多年辛劳,往日也有战功的份儿上,饶了卑职这一回,求求大汗!求求大汗!”

      阿勒风笑了:“往日战功?本汗最不喜欢吃老本的人。与天朔大战在即,这样吧,你那一队人马,给我带一千个天朔兵的人头回来,能带回来,既往不咎。若带不回来,下次大宴将士,这桌子上摆的就不是羊肉了,是你的家人。”
      跪着的将领汗如雨下,频频点头:“是……是!卑职定当……定当全力以赴!”
      “你老跪着做什么,起来吧。”阿勒风语气轻松:“吃肉,吃肉。”

      魏轻尘的盘子里,是一颗完整的羊头。
      在荻国,只有王族或者立下大功的臣子才可以享用羊头。
      魏轻尘上次吃羊头还是在越国被灭的时候,今日这道羊头不是赏赐,而更像一种充满目的的试探和利诱。毕竟一支使团出去,只有他一人回来,哪怕他伤痕累累,哪怕他自己断了一条腿的筋脉,也难以抹平阿勒风的怀疑。
      魏轻尘将盘中羊头的下颌骨掰下,又将颅骨打开,抓一块羊脑,塞进嘴里。腥膻浓郁,可他得甘之如饴,面色从容地咽下去。他知道,此时他的处境,比刚才那差点尿了裤子的将领好不到哪里。

      “魏公大病初愈。”阿勒风的余光一直在观察魏轻尘,处理完了不长眼的将领,终于说起了正事:“今天召诸位前来,是之前本汗得了明珠王姬传书,说天朔有意开战,想找诸位商量一下这场战事应当怎么应对。他们要了明珠和使臣们的性命,又重伤了魏公,这代价怎么讨,要好好算算才行。魏公,此次南下,你可有收获?”

      魏轻尘用毡布擦了擦手,迎上阿勒风玩味的目光,沉稳答道:“之前对阵天朔多次,我军对其将帅孙景风多有了解。但此次天朔皇帝派了个生面孔去北境掌舵,不知大汗和诸位可曾听过他的名号,慕容槐序。”
      阿勒风闻言微蹙眉头,这名字有些熟悉,好生想了想,终于有了眉目:“他们中原有个什么高手榜,这人是榜首,对吗?”
      “回禀大汗,正是。”

      地下有个年长些的将领开口:“高手又怎么了,行军打仗和比武可不一样,孙景风之前那个将军,叫什么钱万册的,武功也是了得,还不是让咱们砍了脑袋,分了胳膊腿提溜回来的?”
      “他之前可有参加过什么战事?”阿勒风问。
      “只有一场。”魏轻尘回。

      “娘的这天朔皇帝怕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打过一场仗就敢让他来找咱们不痛快?”
      “就是,我还当是个什么天外飞仙呢,合着是个生瓜蛋子。”
      席间沸沸扬扬,均是对慕容槐序的嘲笑。

      阿勒风和魏轻尘共事多年,知道他的性子,若这人无关紧要,魏轻尘不会在这上头多费唇舌。他此时不苟言笑,显然是有后话的。
      “哪一场?”阿勒风问。
      “十六年前,琪罗部之战。”

      此言一出,席间所有嘲讽之声瞬间消弭,齐齐望向说话的魏轻尘。
      众人这般反应,是因为琪罗部之战实在特殊。近三十年来,荻国对阵天朔无数次,只有一次败绩,就是十六年前的琪罗部之战。

      那一年对于草原来说,是百年一遇的严寒,他们劫掠了天朔三座大城,才将粮食物资筹措了差不多,可那年冬天,还是有不少人饿死。
      而那一年的劫掠,也令荻国众人记忆犹新,并不是因为劫掠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克的阻碍,而是在他们劫掠三城之后,天朔第一次发起了反攻,那也是近三十年来,天朔唯一一次反攻。

      琪罗部是荻国二十二部中靠近天朔的一个,同天朔隔着密林山隘,那山隘曲折陡峭,堪称险关。可也正是因为这片山隘,给了琪罗部生机,山上虽然长年积雪,植被贫瘠,但山腰处好歹也有些有天然的松果菌子可以为食,而且因为有了山隘做屏障,此处战事极少,故而琪罗部是荻国所有部落中最为稳定的一支,很少阖部迁徙。

      可这片原本是盔甲的山隘,有一天却成为了一张难以逃脱的网。
      十六年前冬日的某个夜里,琪罗部牧民在山上发现了零星火光,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山火,并未在意。又过几天,山上传来轰隆之声,他们以为是积雪崩裂,也未在意。

      再过几天,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因为山上的火光越来越盛,还传来阵阵人声的嘶吼,接下来,就是山上之人对山下琪罗部的不断袭扰。
      有时是山石滚落下来,有时是淬了火的箭矢射落下来,琪罗部的牧民终于忍无可忍。
      草原男儿生性好战,他们当即组建一直队伍,骑着野牛浩浩荡荡进了山。

      可这一去,就再未回来。琪罗部留守的牧民没有等到进山归来的亲人,等来的是天朔的一支军队,他们人并不多,只有几十人。可琪罗部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全然不是对手。
      这个久未迁徙的部落最终无奈,只能向北迁徙了近百里,重新安置营帐。
      那座山隘此后也成为了天朔的领土,那座山昔年叫做月亮山,归入天朔后,它有了新的名字——凤栖山。

      后来还是王子的阿勒风曾派人去凤栖山上探查过,才发现了琪罗部之战的遗迹。
      山上遍布陷阱,琪罗部没能回家的男丁和野牛,有的被铁网吊在松树上活活冻死,有的被扔进山坑中用大石镇杀,剩下一些战力强的,也统统倒在地上,死法是一样的,一剑封喉。

      而这场战役留给荻国的并不只是割让领土的屈辱和同胞惨死的愤恨,它留下了一个迷。
      那就是这场战役,天朔究竟如何布局,主帅是谁,他们无从查证。
      下山深入琪罗部的那队人马,打得很有章法,却没有明显的主次,主帅是哪个,在不在其中,都不好分辨。

      之后十六年,荻国加强了对边境关隘的防御,天朔也还是一味防守,再没有过类似琪罗部夜战的动作。
      凤栖山上的种种,久远得像是一场已经被忘却的噩梦。

      回忆至此,阿勒风终于问道:“慕容槐序,是当年琪罗部之战的主帅?”
      魏轻尘点头:“是。臣在天朔宫城中后妃的寝殿里发现一间密室,里头记载了一些天朔的历史。这消息,应是无误的。”
      阿勒风打量魏轻尘,他短短一句话,说清了消息来源,而明珠送回的密信里,也确实提过魏轻尘曾去天朔后宫留宿一夜。
      而魏轻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在座众人有些惊掉下巴:“那一年,慕容槐序,只有十四岁。”

      阿勒风的嘴角弯起来,此次的笑意,无比真心:“有意思啊,真有意思。天朔这两代皇帝,都是能忍的。禹无妄忍了一座长城出来,禹靖央则忍了一个将星。太有意思了。”

      “大汗。”座下有人开了口:“从魏大人的消息来看,慕容槐序这人,武功高强,胆子也大,善造陷阱机关,这些法子,在山隘密林中确实行得通,可到了咱们草原上,未必是好手段,依卑职看,也不必太忌惮他。”
      “有道理!”有人附和:“咱们草原地势高,开阔,放眼望去都是咱们的人,哪里还能让他们造什么陷阱。况且中原人娇弱,从天朔庆国掳来的娘们,哪个不是来了先烧几天吐几天,真以为这地界那么好打呢,打上来试试再说吧!”
      “就是!”

      “魏公有何良策?”阿勒风并不理会群臣言语,只端一副若有似无的笑脸看着魏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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