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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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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靖央来到双鸾殿,看到贺展眉坐在楠木椅子上,似是有些惴惴,来思和夜聆站着,都不若平常泰然,反倒有些无措之感,殿门口的地毯上有点点红痕,像是血迹。
端看以上种种,禹靖央对于方才这里所发生的事便大致有了猜测。
他摸了一把后脑勺,来思来跟他报告时,他便知道能让夜聆做这般决定,永娘必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夜聆直接把人押送到这儿来……这差事,还是办得有些急躁了。眉儿再怎么生就一副熊肝凤胆,也到底是侯府娇养出来的女儿,哪见过这等场面。
来思见国君来了,觉得局面不必尴尬下去,不由松了一口气,现如今暮色更沉,便向夫人国君行了一礼,道:“奴婢去点灯”。
点灯的这点工夫,夜聆就简单把广慈殿发生的事情向禹靖央汇报了一番,只是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夜聆的话还是有所隐瞒,只说了擒拿永娘很困难,护国寺的僧人们受伤惨重,但对于永娘是何来历,为何要打广慈殿的主意,护国寺的诸位又为何掺和进来,夜聆一概没说。
贺展眉自然知道这是夜聆忌讳自己。虽说考虑到自己庆国人的身份,她也能理解夜聆的做法,可经过了时疫种种,禹靖央又对她表达过好感,夜聆还是对自己提防成这样,贺展眉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自己又没有立场表达这种不舒服,只好端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这对君臣对话。
来思将室内的灯台纷纷点亮,贺展眉无意间朝门口瞥了一眼,这里灯光与暮色交汇,地上有一条隐隐发光的丝线。
贺展眉生了好奇,情不自禁走上去。
禹靖央和夜聆还在说话,这位夫人起身就走了,又让夜聆生了好一番闷气。
不过禹靖央知道,她每次做出一些悖逆之举都有缘由,便唤了一声“眉儿?”
贺展眉在丝线掉落之处停住,蹲下身来,用食指和拇指将丝线捏起。
夜聆武艺高绝,五感也超群,那样细的丝线,换了旁人在他和主公说话之处应是看不到的,但他却看了个清楚,心下不由大惊:“夫人小心!”
贺展眉一个激灵,回头瞪他一眼,这么大声做什么,吓人一跳。
她将丝线捏起之后,从头到尾将丝线捋了捋,虽然已经极细了,但仔细摸上去,两头比中间还要更细一点。她又用双手将丝线抻了抻,这丝线质感极韧,比上好的蚕丝百倍千倍尤甚。不多久贺展眉手上便有了微微一丝痛感,她低头一看,丝线过处已经破皮,若用的力道再大一些,就要出血了。
“夫人!”夜聆又喝一声。
禹靖央此时已经走到贺眉身边,夜聆紧随其后。
“这是什么?”贺展眉转头问夜聆。
看刚才夜聆着急的样子,这丝线的来历他想必是知道。
夜聆这下看不明白了,夫人表情里这兴奋之情是什么意思?
问完之后,贺展眉一边等待夜聆回答,一边又如获至宝一般细细打量着手中丝线。
这丝线又细、又结实、还能还能轻易穿过皮肤,只要操作者力度合适,就是绝佳的手术缝合线。
虽说现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很难实现外科手术,但碰上合适的材料,收好预备着总是没错的。
那边夜聆听了贺展眉的问话,却有了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禹靖央,禹靖央则点了点头,表示但说无妨。
夜聆只好回答:“回夫人,是永娘的暗器。”
“暗器?”贺展眉好奇道:“还有吗?我能看看吗?”
夜聆又看向禹靖央,眼神道:主公,还说吗?
禹靖央无奈,眼神回: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夜聆不情不愿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木质长匣,打开匣子,当中还卧着一些丝线。
而且这匣子看上去甚是奇特,匣身和匣盖都有可弯曲的机关,若将匣子合起来,应是可以弯曲成……弯曲成?!
贺展眉将匣子拿过来,合上匣子,按照记忆里的样子将其弯折,果然就是永娘的那枚簪子。
这可把夜聆吓了一跳,他以为夫人夺取匣子是要图谋不轨,腰间长剑早已呈枕戈待旦之势。
贺展眉却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
“看错什么?”禹靖央倒不似夜聆般紧张,平静问道。
“前两天去后宫抢……筹钱的时候,我曾经在灌木从里看到永娘带着这个发簪在广慈殿一带走动,便跟着她走了一段,但跟丢了。我当时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没想到真是她。”
贺展眉答得坦诚,禹靖央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夜聆却不打算就此揭过:“夫人既然见到永娘行踪鬼祟,为何不禀报陛下?”
贺展眉看了夜聆一眼:“没凭没据的,我拿什么指证永娘,而且永娘说到底是我从庆国带来的人,我算是第一个该对她负责的人,其中缘由我还没弄清楚,哪有叨扰陛下帮我整顿内院的道理?”
夜聆一时无言,贺展眉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端起手中的暗器,转头对禹靖央说道:“陛下,这东西能给我吗?”
这话刚问完,贺展眉顿时觉得有点不合适,这要是个簪子她讨了也就讨了,可这是杀人的暗器啊,她这么直接问人要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心术不正了。
禹靖央果真没有着急回答她。
贺展眉也很识时务,将簪子交回到夜聆手上,只嘱咐一句:“别扔,也别随便存到一个什么回头就忘了的地方,里头的丝线是好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夜聆不解地看了贺展眉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陛下,前两天您说,若我后宫筹钱这事儿办成了,您就许我三件赏赐,可还作数?”贺展眉终于说到了今日之正题。
“作数。”禹靖央回答:“你要什么?”
贺展眉开口:“第一件,我想要一张列国地图。之前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想从最基础的学起来。”
禹靖央:“准。”
贺展眉又抬起手指,指向夜聆:“第二件,我要他。”
禹靖央:?
来思:??
夜聆:???
贺展眉:“我虽愚笨,但也看得出来,这位夜聆小哥很是不放心我,总是觉得我要害陛下,既然如此,就让他直接过来看顾我吧。另外他身手好,和来思也熟,日后我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他们二人配合起来也得心应手。而且,他生得好看,身姿也好看,哪怕无事可做,放在双鸾殿里,看着也很开心。”
贺展眉说这三句话时,语气极其从容。
可是第一句点明了夜聆对她的怀疑,夜聆实在拿不准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心生忧虑;第二句则点明了来思对她的隐瞒,来思羞愧更甚;第三句夸奖夜聆的相貌,倒是无意间让禹靖央醋了一醋,禹靖央有些悻悻的同时,夜聆和来思则更不自在起来。
夜聆和来思求救一般看向禹靖央。
禹靖央却很快冷静下来,永娘在眉儿眼皮底下被俘,庆国诸人怕是会对眉儿的立场生疑,她如今的处境已经不甚安全了。来思虽也有身手,但到底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根骨和力量都不如男人扎实,让夜聆跟着眉儿,倒能更放心一些。
禹靖央:“准。”
夜聆:……
来思:……
“第三件。”贺展眉抬起裙裾,跪在禹靖央跟前,磕头行了大礼:“请陛下饶过永娘一条性命,将其放逐到除却天朔和庆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去吧。”
禹靖央微微低了头:“你可知她做过什么?”
“知道。”贺展眉抬头:“意图谋害您和太后。我知她的罪行,换做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轻易饶恕。但我仍记得儿时永娘对我的三分情谊。我承了这份情,理应回报些什么。这件赏赐,我图一个无愧于心,还望陛下成全。”
禹靖央听了她的话,知道她应当并不知晓永娘的真实身份。
若永娘真的只是谋害他和太后,他倒不是非要她这条命不可,但永娘身为解忧人中的座头,手上沾了太多天朔人的血,还有那些死状惨烈的长夜歌,也有不少也是解忧人的手笔。
为了他们,他不能放过永娘。
“眉儿,这桩事情,孤不能答应你。”禹靖央坦诚说道:“永娘身上,牵涉多桩涉及我天朔的命案。今日放过她,孤无颜面对地下那缕缕英魂。抱歉,终是我食言,眉儿换一件赏赐,我必如你所愿。”
贺展眉不傻,禹靖央显然就是说永娘身份不简单,可能还做过别的坏事,既如此,她也不能再强求了。只是作为现代人,要目睹一条原本康健的生命逝去,心头难免生出无力感。
贺展眉起身,看到禹靖央脸上有歉然之色,强撑起一个微笑:“嗯……我还没想到有什么想要的,陛下先欠着吧,回头我有了想要达成的愿望再跟您说,这可比求神拜佛可管用多了。”
禹靖央虽不信神佛,但现下她把自己和神佛相提并论,到底是对神佛不敬,心里有了她,就生怕有些什么厄运万一真的应验到她身上,便正色道:“慎言。随意发誓还不够,还要诋毁神佛。”
“哦……”
最后,禹靖央转身吩咐夜聆:“即日起你留在双鸾殿,好生护着夫人。事急从权,若有人对夫人不利,你处置便是,不必请示孤。将永娘交至廷尉府,该吐的东西,让她好生吐一吐。”
“是。”
贺展眉看着禹靖央,他有着这世间最精雕细琢白璧无瑕的侧脸,相识两月,依旧如初见般让她目眩神迷。
而这个拥有如此如玉容颜的男人,有时让她觉得温暖,有时却让她心生畏惧。
只有他们两人相处时,她常常忘了他是一个帝王,他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小孩子心性,和所有人没什么不同。
可每当他宣布什么决定时,明明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没有变,却充满着威慑力。就像方才,那句轻描淡写的将永娘交至廷尉府,其实代表着对永娘最直接的判决,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绝不会好过,她会在牢狱里受尽磋磨而死。
而促成这种果的,一是她自己种下的因,二则是禹靖央不容挑战的至高皇权。
贺展眉这种隐隐的不安与恐惧持续到了深夜。
回想往日,禹靖央对某些事情的隐瞒,夜聆明里暗里的提防针对,来思的真假参半的逢迎,聚集在一起,压在贺展眉的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在床榻上,她背对着禹靖央,禹靖央与往常一样环抱着她。只是今日,她蜷缩得更紧,似是要把自己埋起来、藏起来。
“眉儿。”禹靖央察觉到她的害怕,唤了她一声。
贺展眉的肩膀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继而应道:“嗯?”
“我们寻个机会,将你父母接过来,可好?”禹靖央柔声说道:“如今永娘下狱,消息若传回庆国,佳成帝难免疑心你,长宁侯夫妇日子未必好过,接到天朔来,富贵或许不如从前,但好歹安全。”
贺展眉缓缓转过身来,禹靖央这才发现,她眼睛和鼻头都已红了,双眸噙着泪,竟不知偷偷哭了多久。
禹靖央握住她的手,在这样的炎夏里,她的手竟是冰凉一片。
禹靖央心头紧张起来,他这小夫人,竟然怕他怕成这幅样子。
“陛下是说真的?”贺展眉哽咽着问道。
她虽是穿越而来,但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长宁侯夫妇极其疼爱独女,贺展眉自然也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
“自然是真的。”禹靖央把贺展眉拉倒怀里,紧紧抱着,在她耳边喃喃说道:“眉儿,别怕我。”
片刻过后,贺展眉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知道你们做的都没错,可真的太吓人了,我学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粉碎的粉碎性骨折,太吓人了呜呜呜。”
“乖,不怕。”禹靖央知道定是永娘的形貌把小夫人吓着了,便安慰道:“回头我必定责罚夜聆,他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直接给你看那么粉碎的那个什么粉碎。”
“嗯。”贺展眉委屈应道。
隔壁第一次宿在双鸾殿的夜聆狠狠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