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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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深秋，西关的风同恶鬼般呼啸而来，撕咬着残破的旌旗，呜呜咽咽，扬起的黄沙夹杂着战火的硝烟，让人抬头看不见一丝光。
刚经历战火的城墙好似地狱下爬上来的，被浇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浆，是发黑的，隐隐透着猩红，墙根下累了数尺后的尸体是它汲汲吸收的养料。
破败的城墙上除了将士们搬动伤员的簌簌声，竟无一人言语。
禹城陷入一片将死的沉寂中。
“此战损失多少。”率先打破沉寂的是一道沙哑暗沉的女声，她身上的轻甲已被血侵染的发黑，面容也被血污掩住，只有那双凤目隐隐含着悲凉。
“尽全部兵力五百三十七人，此战折损三百六十四人，余下……一百七十三人。”回话的亲信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杀红了的眼微微露出一抹水光，转瞬间化为另一股狠劲。
“粮草呢。”
“丝毫不剩……”
宋云姝站在城墙上望着满目疮痍的土地，战火肆虐，她听见自己麻木地下达命令，却仍带着一股要拆骨剥皮的凶狠，“继续死守。”
她把这四个字已经拆碎了嚼烂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她的将士们抵死守着禹城整整一个月，却迟迟不见援兵。
百姓早已安顿离去，禹城绝不可弃，唯有死守。
宋云姝朝着京都的位置深深地望了一眼，安排道:“下去安抚好伤员，整顿余下能提得动枪的将士，夜里派人加强警戒，今晚上蛮人极大可能加大攻势。”冬日将近，蛮人攻势只会更猛，他们迫切攻下汉城，来获取过冬的东西。
而他们只能进不可退，如果北关援兵再不到，西关就真的守不住了。
“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亲信向着宋云姝敬重地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
禹城距离京都万里之遥，宋云姝望不穿这万里的风沙，亦看不透那高顶上的人。
她心底开始怀疑，北关真的会发兵吗。
她忍不住想去质问，宋家究竟对不起谁了。
胳膊上绑着的白色孝布早已被鲜血染红，阿爹一个月前便已操劳病故，北关兵权易主，他们支开她，不就为这，受困禹城也罢，不就料到她会抵命相守，可就算她的命不是命，难道身后三千铮铮男儿的命不是命吗！
宋云姝一瞬间眼底猩红，她在恨，在怨，阿爹为了这样的帝王家值吗。
宋家几代忠烈，到阿爹这代子嗣凋零，他们却为了兵权苦苦紧逼，阿爹将在外仍旧如履薄冰，唯恐天子猜忌。
只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终究是想逼死宋家，逼死阿爹，逼死她。
宋云姝死死地攥紧手心，温热的血滴在了地上，那是她的泪。她整个人仿佛在抖，她在大恸，恸心自己的阿爹，更多的是恸惜她身后的三千男儿。
他们追随宋家，忠于朝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有的都是一腔少年人的热血。
可是朝廷呢，死守禹城，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他们不想让宋家活，不想让她活，不想让身后三千的男儿活啊。
眼角骤然落下一滴泪，宋云姝几乎绝望的望着不远处破败的宋家军旗，把泪深深地藏在了鬓角里，西风卷来，刮走了所有痕迹。
*
夜色已至，宋云姝才同剩余的将士们一起安顿好伤员，前一天虽然已经成功死守一波，但他们这里折损人员又是大半，没有食物，药物也极其短缺。
宋云姝几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只木然地坐在案前打开入伍登记册，朱笔勾下一个又一个少年的名字，原本记满三千人的案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鲜红。
她垂下眼帘去看他们，眼下仿佛真的出现一张张鲜活的脸。
营帘被人卷起，钻进来一阵风，吹着案册翻了几个页。
来人的是自己的亲信，此刻他偷偷摸摸的端进来一碗汤水。
“将军吃点东西吧。”他把碗推到了自己跟前，带着点神神叨叨，“我趁他们不注意，多捞了好多米进来。”
宋云姝望着冒着热气的汤水，在那热腾的雾气中，才仿佛找到一丝人气，一阵心悸便绞了上来。
宋云姝疲惫地皱了皱眉头，说:“我吃过了，你带下去给其他人吃吧。”
“可……”您明明没有东西可以吃。
“带下去，这是命令。”宋云姝话重了重。
亲信抿了抿嘴，担忧地望了宋云姝一眼，却只好无奈地退了下去。
宋云姝准备提笔继续，却在一个人的名字前愣了神，那个人的名字被囚在了朱砂笔迹中，但回忆不放过她，陆衡似乎从字里走了出来，一如既往劝她早些休息。
握着朱笔的手微微颤了下，只闭了眼，沉沉地捏了几下眉心，再睁眼，便又继续圈画逝去的少年忠烈，她少时便异常聪慧，记忆过人，看过的每一个人她都记得。
记录完案册，她接着又伏案写信，话不多，只叮嘱了些对待这些忠烈的要求，除却对他们家属的安抚，其中有一条是必须立牌入城。
信也写完了，她便抱出了两个灵牌放在了案上，一个是阿爹，一个是陆衡，她沉默地看着他们，想了想，又动手刻了一个，上面写着宋云姝。
*
宋云姝算了算时辰，安排了一场小会。
望着所剩无几的亲信。
宋云姝沉默了良久，方才堪堪开口，张了张嘴却剩下两个字，“活着。”
接着又让他们安排了夜里巡城的人手，吩咐哨兵密切着关注着敌人的动向。
“西蛮人今夜一定会再次发动攻城。”
“他们等了一个月，前半个月等我们受困于城消耗物资，后半个月逐□□城，为的就是打垮我们，好今夜一举拿下。”
宋云姝声音沉重暗哑，顿了顿道:“传令下去，明天援兵就到。”
*
是夜，寒得彻骨，西蛮人果不其然深夜来袭，宋云姝带着余下二百人不到的兵力竭力厮杀，城墙上的敌人来了一茬又一茬，杀不完，斩不尽，他们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宋云姝只能不停地喊道:“再撑一撑，明天援兵就到！”变到——“再撑一撑，天亮援兵就到了……”手下却丝毫不留情的收割完入侵者的生命。
今夜格外的漫长，宋云姝手杀麻了，声音喊寂了，人就像泡在了血水中，一刀一刀砍下冲上城墙的蛮人，她的舌尖被咬开一次又一次，可她是人，不是神，她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遥远的东方剖开一缕光，宋云姝愣了愣，只在这一秒出神的时候，被利刃穿破了左腹，剧烈的疼痛换得了她短暂的清醒，快刀斩下身前的敌人。
她到底在期望什么，自己说的谎话，怎么自己都信了呢。
撑着手腕的剧痛，挥刀死死地挡住眼前蛮人的重锤，终究势微，那百斤重的铁锤重重地锤在了胸口，宋云姝被惯力摔在了地上，腹腔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嘴里鼻子里耳朵里流了出来。
宋云姝耳朵嗡嗡的，眼前是一片血雾，她什么也看不到，利刃剖开血肉的声音清晰可听，可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
昏沉的脑子似乎被种了一道强光，迷迷糊糊里她看到了年轻的阿爹抱着她在头上玩骑马；陆衡的身体也好了，他武艺高强，上阵杀敌是那最猛的儿郎；竟然还有那个早夭的阿兄，娶了自己欢喜的小娘子呢……
宋云姝已经不知道自己深处何地，她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一场场走马观灯的幻境中，她分不清真假，亦不想出来，却只有耳边那一声声熟悉的号角，是她本能的清醒，便是——援军真的到了。
禹城她守住了。
她呕干了自己的血，终于如愿以偿的阖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