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词（每日更新）》寒月笳

7、第六章

　　第六章
　　叶潇潇扬起下巴，微笑着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想了。”
　　叶宏璞眼睛里一丝阴霾一闪而过，但是叶潇潇却并没有察觉，她扬着下巴，自信满满地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想了，我会努力去争取。”
　　叶宏璞不解地问：“你想做什么？”
　　“二哥，你说靖南王爷的独女，有没有可能入宫为妃？”
　　“什么？”叶宏璞一惊，抓住叶潇潇的手，阴沉着脸斩钉截铁地说：“潇潇，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叶潇潇不说话看着他。叶宏璞接着说：“我不会眼看着你跳下这个火坑。”
　　叶潇潇收敛起笑容，板起脸，“就算是个火坑我也会跳，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日夜陪在皇上身边。”
　　叶宏璞转身，一把捏住叶潇潇的两个肩膀，摇晃几次，略有些激动地说：“潇潇，你醒醒，你醒醒！”
　　“我很清醒！”
　　叶宏璞冷哼一声，“你很清醒？你清醒地话就该知道，后宫佳丽三千，从没有人能日夜陪在皇上身边；你清醒地话就该知道，爹和皇上关系日益恶化，你入了宫，皇上怎么可能对你好？你清醒地话就该知道，爹和皇上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到了那一天，你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叶潇潇伸出手，握住叶宏璞放在她肩头上的手，淡淡地说：“我真的很清醒，我知道后宫有三千佳丽，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和人分享一个丈夫，因为即使一年里只有一天可以陪在皇上身边，也好过我这样天天思念他却见不到他。爹和皇上之间关系紧张，我也知道，可是我入宫，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感动皇上。”叶潇潇的神情逐渐黯淡下去，她闭上眼睛，慢慢地说：“如果真的有一天，爹和皇上兵戎相见，我会以死谢罪，我不会成为我所爱的任何一方的负担。”
　　叶宏璞手上加了点劲，叶潇潇觉得有些疼，她闭着的眼睛张开，“二哥，几个兄弟里我知道你最宠我，最疼我，这次你也会支持我，对吗？”
　　叶宏璞咬了咬牙，半眯着眼睛，狠狠地说：“我不会答应你！”
　　叶潇潇淡淡一笑，偏头看着走马灯，“二哥，你看，这些飞蛾扑到火里之前，明知道毫无生路，可是仍然要这么做，为什么？它们为了所追求的东西，死而无憾，我也是。”
　　叶宏璞怒视着叶潇潇半晌，最后颓然放下手，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开。
　　叶潇潇在他背后大声喊：“我不会后悔的！”
　　叶宏璞离开潇湘小院，满脑子都是叶潇潇最后喊的那句不会后悔，等他回到怀玉书屋的时候，他自言自语：“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一个月后，册封靖南王长女叶潇潇为后，一天以后，皇上颁布“均田令”。

　　“皇上……桃花……”
　　听到喃喃自语的声音，靠在床边的小丫环猛然回过神，伤感地看着躺在床上皱着眉头低吟的皇后。皇后从凤栖宫回来之后，和往常一样，盯着走马灯静静地等待皇上传召，和往常一样，在子夜时分，失望、恍惚地睡去，和往常一样，在梦中仍然皱着眉头念着皇上。小丫环默默地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默默地走出卧室，抬头望着天空上的一轮圆月，祈祷皇上明天会传召。

　　翌日深夜，靖南王府怀玉书屋里依然灯火通明。叶宏璞合上面前的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打开一直放在手边的信。
　　不知信中写了些什么，看完信之后，情绪很少外露的叶二公子眉头紧锁，目光飘忽不知盯在何处。一阵风吹过，没关严实的窗户噼啪响了两声，叶宏璞身体一凛，把眼光调回到信上，只见他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把信纸放到灯上，纸迅速被火舌吞没，片刻成了一推灰烬。
　　叶宏璞盯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心里暗自琢磨：他前两天进宫看皇后，没打算瞒着清河公主，他相信清河公主肯定明了一切，清河公主毫不犹豫答应了皇后的提议，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清河公主明知他在皇后背后出谋划策，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的耳中，为何还要露出的虚弱的一面，是示弱？宿疾在身？还是练功走火入魔？叶宏璞轻轻一笑，不论为什么，这都不会是清河公主计划外的举动。
　　想到这里，叶宏璞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元安六年，三王之乱开始，先皇武王亲弟威武王赵文远挂帅出征，战乱未平，武王薨，幼主即位。三王之乱结束没多久，威武王逝，靖南王以首席抚政大臣的身份掌握军权，皇家只剩孤儿寡母，但靖南王却一直不敢有大的举动，是因为对先皇肃敏皇后颇为忌惮；皇后病逝，皇上和清河公主都未成年，靖南王虽然蠢蠢欲动，但是仍然只能暗自积聚实力，这一拖就拖到了皇上成年。
　　叶宏璞不是不相信父亲的眼光，但是年轻人总有些心高气傲，他对父亲的谨慎颇有些不以为意。先皇三千粉黛，肃敏皇后稳坐国母之位，连娘家洛阳冷氏一族谋逆都没有受到牵连，先皇唯二的子嗣都出自她，她的手段可见一斑。但是肃敏皇后毕竟是一后宫女流之辈，有再多的手段也只限于后宫争风夺宠。太后过世时，皇上和清河公主无论多么聪慧伶俐，都还是垂髫小儿。他原以为父亲的谨慎错过了两次极好的机会，直道他看到清河公主的背影，他开始有些明白父亲的谨慎源自何处。

　　在潇湘小院，叶潇潇表明了她对皇上的爱慕之心和绝不后悔的决心，靖南王和叶宏璞从利益出发，赞同叶潇潇的举动。为封谁为后一事，靖南王一派和保皇派在大殿上争论不休，差点兵戎相见，最后双方暗地达成协议，皇上册封靖南王之女为皇后，靖南王不干涉“分田令”的实施。
　　叶潇潇捧着册封诏书，泪流满面，不断地对叶宏璞说感谢，说谢谢他的支持，谢谢他在父亲面前的争取。叶宏璞过去帮她擦干眼泪，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一切不开心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很幸福的。表面上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有谁知道叶宏璞当时心里想的却是，潇潇，你真傻，你的坚决，只是父亲和我一起设的局，你的后位，只是父亲用来稳固地位、威胁皇上的筹码。他当时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点轻蔑和无趣，因为他忽然发现，大多数女人似乎都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此执迷不悟，为此蒙蔽了眼睛。
　　女人啊，还真是无趣的动物！有了这样的想法，叶宏璞发现，醉梦楼里的环肥燕瘦想用一幅好的皮囊迷惑众生，其实最终迷惑的也不过是她们自己；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日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不过是为了讨好如意郎君；羞涩的小家碧玉每每羞红的耳根，都在做飞上枝头的美梦；仗剑走江湖的侠女，多半也只是为了寻一个多情的侠客……为男人活着的女人，什么时候可以只为自己活着？
　　这样无趣地浪荡了几日，他忽然想到该去承天寺看看出家的奶娘。承天寺建于庆国开国之时，那时庆国刚刚攻陷前朝都城，前朝皇族、大臣仓惶出逃，留下无数嫔妃、命妇，肃端太后不忍杀她们，也不忍她们受辱，于是在京城北郊青澜山麓建承天寺收纳她们，而后慢慢发展成为现在的皇家、贵族女眷专用的尼庵。
　　还没有走到承天寺，远远地就听到了三声钟响，这表明又有人到承天寺出家了。不知道是哪家夫人要到承天寺了却残生了，叶宏璞想着，慢慢踱进了承天寺。
　　承天寺依山而建，一条瀑布跌落寺中，汇成一汪清潭，然后从寺中蜿蜒而出，寺中苍天古木林立，环境清幽素净。叶宏璞探望过奶娘之后，晃晃悠悠就走到了后山大佛处。还有一个弯就到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清修之地还有这么大杀气，叶宏璞一挑眉，颇有兴趣地前行三步，前面豁然开朗。
　　大佛前的桃花潭中央有两尺见方一座怪石，一个素衣女子站在石上，半仰着头看着大佛。在叶宏璞看到素衣女子背影的同时，凛冽的杀气骤然消失。叶宏璞有些惊愕，杀气收敛的如此之快、如此干净出乎他的意料。叶宏璞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女子的背影，女子身材高挑但却很纤细，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个金灿灿的步摇，一头青丝披散着直垂到腰际，白色的长裙下摆绣着很繁的花饰，一条长长的轻纱挽在两臂间，随着风轻轻飘摇。从她的身材服饰上叶宏璞判断她十五、六岁，不是寺中清修之人。
　　素衣女子缓缓把右手垂到股间，食指和中指微微蜷起，叶宏璞忽然感觉一股杀意袭来。如果说刚刚感觉到的凛冽的杀意是铺天盖地般的压抑，那么现在的杀意就如一把利剑直插到心里。叶宏璞条件反射地惊醒、运气，再定睛一看，白衣女子已经从潭间怪石上飘出，落在大佛的脚边，再飘就到了大佛的膝上，几下就越过大佛头上，然后飘入林中。
　　叶宏璞一提气，跳到潭间怪石上，循着女子刚刚的足迹一步步登上了佛祖的头顶，林间早已失去了女子的踪影。叶宏璞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坠落凡间的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