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苏]其实无关》伊武浙

1、[隆苏]其实无关

　　21.其实无关

　　CP：隆苏

　　苏兰特一个人来到雅典城郊的海滩，那里离海岬并不远，仰头可以看到神殿在夜幕中漆黑的剪影。是秋天，距他第一次在欧洲的巡回演出结束不到两个月。
　　离加隆的死正好三年。
　　他在海滩上坐下来，正在退潮，海水拍打着不远处的礁石，咸涩的风裹挟着沙子吹在他的脸上，寒冷的刺痛感和当时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这里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他记得。

　　然而事实上对于初见，苏兰特已经不记得具体的内容了。由零碎的片段拼接仿如呢喃一般的虚幻画面，却偶尔会在梦里出现。
　　海鸟的叫声与海水埋上脚面的冰凉刺骨。远处游船的汽笛发出呜咽般的嘶哑声音。
　　还有加隆海水一样深沉湛蓝的眼睛。
　　如果时间在脸上刻不下风霜，那必然会化为海水将双眼洗刷成世故和沧桑。然而苏兰特记忆中的加隆，似乎永远都有着那样一双深沉而湛蓝的眼。也只有那双眼睛，永远如他的梦中那般美好。
　　决绝而骄傲。

　　曾经的他，那么热切的相信着加隆所说的每一句话，已经到了近乎盲目的程度。这或许和苏兰特已经不再记得的童年有关，但追根溯源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显然是无关紧要的。
　　神话中的海妖赛壬，用歌声蛊惑着来往的水手，使他们葬身大海时才追悔莫及。然而苏兰特认为，或许那些水手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然而他们却仍然抵挡不住诱惑，也许他们只是想近些，再近些的听那些悠扬而甜美的歌声，哪怕看到了死神的镰刀，也甘愿如此。
　　所以苏兰特觉得，或许他只是被加隆决绝而骄傲的眼神震动了。他未曾看过在之后的人生中也再也没有看过的眼神。
　　就连遗忘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深刻而沉重的，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很久后的后来，离开海界的苏兰特有段时间曾努力的想象撒加的脸，那和加隆一模一样，却又全然不同的面孔。他不似加隆的桀骜，他的眼神该是比加隆的更深沉，偶尔会染上有如冬日弥漫不去的霜雾的阴郁。可是当苏兰特试图将这些臆想中的元素依凭在加隆的面容上时，一切都轰然崩溃。
　　那时他意识到他已经无法想象，加隆那海水蓝的眼中除了那种决绝而骄傲的神色外的其他任何样子。

　　不，又或许还有一种。

　　那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没有任何发生什么事情的预兆或迹象。他一如往常般在睡前静静的吹一支小调，快要结束时却看到加隆坐在神殿廊柱的阴影里，面对着头顶因失却了光源而变得黑暗冰冷的海水发呆。深水鱼在海中游荡，细小的光芒如同繁星，偶尔打在他的眼睛上，反射出细碎的微光。
　　他是那么的专注，就连苏兰特停止了演奏也没有发觉。
　　于是苏兰特轻声走近，只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想知道是否出了什么事情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加隆这个时候转过了头。
　　苏兰特从未见过那样的加隆，一瞬间的温柔、脆弱和孤独，在他的眼神里交汇。轻柔的微光，如同那些最平缓温柔的调子——
　　然而只是那一个瞬间而已。
　　短促的几乎让苏兰特觉得那只是那些被海流揉碎了星光造成的错觉。

　　他在此之前在此之后都再未曾见过这样的加隆。他的眼神依旧如此决绝如此骄傲，仿如孤鹰划过无尽的苍穹。

　　甚至就连海界崩溃之前他拿着长笛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打败的加隆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眼睛里，依然在最深处存留着骄傲的光芒。
　　就好像在嘲笑苏兰特。是的，你动不了手，我知道的。

　　然而那个时候，苏兰特是真的想要杀他。

　　为什么背叛了一切欺骗了一切的你还能笑得出呢？还可以这样子看着我呢？那些死去的人们，拜安、艾尔扎克、伊奥……难道不都是你自以为是的殉葬品？
　　就连我，也是那其中的一部分吧。
　　他看着加隆的眼睛，从内心深处感到愤怒与憎恨。并没有强烈到他想象中的程度，但作为杀掉他的理由，也已经足够。

　　可他最后还是将手指将按孔上移开。
　　……死有什么意思。苏兰特在心底冷笑起来。我不会让你死的，背负着那样的罪孽永远活下去……和我一样，和被利用了的我一样。
　　于是他转过了身。
　　身后传来了轻微动作的声音，加隆似乎也站了起来，背对着他，一步步地走远。
　　他们都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再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从那之后，一直到海界崩溃，苏兰特都再没有看到过加隆。
　　然而伴随着日出看到不再凶险的海面时，苏兰特突然觉得平静下来。
　　平静的有点恐慌，任何其他的感觉都没有。
　　无论是憎恨、愤怒、悲哀或者感慨。
　　整个人都变得空空荡荡的。
　　不知是因为加隆还是自己。

　　然而，在苏兰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他又一次的见到了他。
　　雅典人们来去匆匆的街市，他跟在朱利安的身后，正在前往下一个孤儿院的路上。无意中偏过头的时候，在那条大街的另一端，看到那个苍蓝色的影子。
　　很奇怪的，他一点都没有惊讶在那里见到加隆，也许他其实从来没有认为他会死。加隆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山崖上洁白的卫城城墙，他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有那么一瞬间苏兰特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应该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一些什么，但那念头在一闪身的时间里就晃过去了。他还活着，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苏兰特有些恶毒地想着，我当时没有选择杀他，所以也没有必要再杀他一次。
　　加隆应该也是看到他了，苏兰特看到他的眼睛转向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和他一样，站在街道的两头远远相望，人群潮水一样分开又合拢，他们隔着那道永远也无法飞越的海潮看着彼此。
　　时间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阳光是如此眩目，风，风从远方的海岬吹过，落进他的眼睛，咸涩的猩红中苏兰特似乎看到他向自己走来，但理智却又那么清楚的明白那只是错觉而已。

　　然后苏兰特移开了视线。
　　他能期待些什么，他花了九年时间也没有真正了解的男人，又怎么能在那短短的凝视中读懂对方所有的爱与恨，读懂他所有的情感与灵魂，他曾自以为看到过真正的加隆——在他曾经一瞬间变得异常脆弱温柔的眼神里，但那不过是他的一个侧面，他不愿让人知道的其中一部分。
　　而就算真的能看到所有，他现在又怎么才会说服自己像过去一样的相信他。
　　时间怎么才能退回九年前，年幼的自己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睛，义无反顾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他转身离开。
　　再也没有回头。

　　而就在那次偶遇的第二天，加隆死了。

　　死于雅典娜和哈迪斯的圣战。

　　圣域后山的慰灵地，在无数的灰白色石碑上会有一块写着加隆的名字。苏兰特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不属于他，他在那座墓前的凭吊将比无数虔诚的民众为他们的英雄献上的花朵还要苍白无力。而加隆呢，他是否就属于那里，那座墓是空的他们找不到尸骨。是的，苏兰特喑哑地笑了，当然找不到。

　　那样的加隆，难道不是自始自终都没有将自己安放在任何一个阵营中吗？雅典娜或者海皇，他从来都没有也怎么会去相信那些神明。
　　苏兰特无法想象，褪去了桀骜的加隆的眼神。
　　就如同他没有停止过的对自己的质问。尽管他知道答案是那么的确切，可却在每个雨日的夜晚，无数次的听到同样的声音。
　　你会原谅他吗？如果有这种机会的话，你会吗？
　　梦中闪过一张张的脸，认识的与不认识的，被狂暴的海水和雨冲刷而过的荒芜的陆地。
　　蓝发的男子决绝而骄傲的眼神，他向他伸出的手，在那个夜晚，他的眼里闪过的脆弱与温柔。
　　……你会吗？
　　不，我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苏兰特如此对自己重复。我不会原谅他，正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他给我铭刻下的烙印也永远不会消失一样……可是，他突然苦笑起来，可是，这一切在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他是那个被留下的被遗弃的孤儿，他背负着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爱他们的罪，所以他将永远孤独永远痛苦，那本是加隆的罪——也是苏兰特背弃他的罪。
　　然而不再有人记得这一切，不再有人需要他的原谅，不再有人需要他的忏悔。苏兰特已经不再知道，究竟是加隆还是他自己，将两个人推向两条远远背离的路。
　　而他们是从何时开始便转过身不再面对彼此，至死也没有回头。

　　然而在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兰特环抱着长笛，看着海面上一刻不曾停止的风浪，轻轻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渐渐地亮了。
　　不远的地方，游船的鸣笛声响了起来，发出悲恸的嘶哑声音。

　　加隆。

　　END

　　20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