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门》野丁

74、帮个小忙

　　景允之见王真一离开，却迟迟等不到李云庭出门，便折回来去找她。
　　李云庭此时正耷拉着脑袋，翻着一本老黄历。
　　“师父，你在看什么？”景允之好奇道。
　　“我在看我还能活多久……”李云庭双眼无神道。
　　“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说要去一趟周樾玖那边吗？”那里也是初华的住处。
　　“我现在顾不上她了。”李云庭欲哭无泪道，“允之，我觉得我签了个卖身契……”
　　景允之与她并排而立，侧头看向她。
　　“我为了两千石军粮，把自己给卖了。刘荣飞让我替他做三件事，就借我军粮，我当时想，两千石，就三件事，简直千值万值，任他刘荣飞也没什么大事，但是现在看来，我就是脑袋太简单，根本预估不到这三件事得是多大的事……”
　　李云庭心里苦，无处说，面对景允之，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索性就把苦水倒了出来。
　　“这次刘荣飞让你替他做什么？”
　　“皇帝的妹妹，娇睿公主要来苍山门，刘荣飞让我接驾。”
　　景允之沉默片刻，点头道：“这事的确不寻常。娇睿公主一介女流，去到哪里本不稀奇。但她的母族是刘氏，也就是刘荣飞的本家，借着你的亲自接待，直入苍山门，苍山门是顾氏的地盘，这就好比对天下人宣示，你苍山门与刘氏交好，这是生生地打顾氏的脸。”
　　景允之寥寥几句，听得李云庭一阵冷汗，在心中直骂自己蠢，眼神几近绝望地看着景允之。
　　“师父，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好歹也是贤世子，皇家的事差不多。娇睿公主可能只是个幌子，刘荣飞想借公主之名，一探苍山门究竟才是真的。如果这样想，是不是问题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这明明是越说越复杂，好不好？这就是政治站队，我苍山掌门是必须要公然站在他刘荣飞一边，与顾氏为敌。可怜我这刚刚坐稳没有满月的苍山掌门之位。
　　“那以你世子的身份看，我苍山门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刘荣飞一探究竟的地方呢？”李云庭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是对顾氏敲山震虎吧……”景允之随口道。
　　“会不会是因为你？刘荣飞在前线与景野行久战不休，他就没关心关心你身在何处，有没有可用之处？”李云庭再大胆的猜了一点。
　　“我吧，目前能为谁所用，暂不明了，他们两方，还在观察吧。”说到自己的事，景允之尽量含糊其辞。
　　不说也罢，李云庭才不关心这些。
　　景允之为她点明了事情深意，这就足够了。
　　这夜李云庭一直在书房，点着明灯，桌上放了一坛好酒，摆了几样好菜，一直在等。
　　直到亥时，景琼才姗姗来迟。
　　李云庭总算是等到他，自叹不寻时时时刻刻都在，真要寻，还得看这位神龙愿不愿意。
　　景琼看见桌上好酒好菜，便已猜出李云庭有事找他。
　　他心头一高兴，坐下就扯开了酒坛子。
　　李云庭就在几步之遥的椅子上坐着，看着他一口一口地畅快喝酒。若不是尝过这酒的呛口力道，还真以为他喝的是甜汤。
　　“掌门找我景某人有事？”景琼明知故问道。
　　“……”李云庭心情有些沉重，再加上有些困意，他开口讲的这第一句话，她竟然没有听清楚前几个字。
　　约摸一息功夫，她才缓过神来，直言道：“有求于你。”
　　“哦？”景琼听得一阵欣喜，放下酒坛子，“掌门有事就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便开口。”
　　“按我的经验，还是不要答应得这么快为好，先听清楚是什么事。”见景琼如此爽快，李云庭忍不住提醒道。
　　“好呀。”景琼稍愣片刻，应道。
　　“我想要你行刺我一次。”李云庭道。
　　景琼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庭顾不得他咳嗽不止，又道：“至少要让我一个月以内起不了身，时间要把握得刚刚好，又不能伤到我的根基，还要做得足够真。这事我不能让暗院来办，怕走漏了风声……”
　　李云庭似乎自言自语，说了许多。
　　“停！”景琼好不容易插上话，大喊道。
　　“你要我做什么？再说一遍？”景琼凑近李云庭，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敢眨眼。
　　“我要你行刺我一次，让我躺一个月的那种重伤。”其实李云庭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方案是否行得通。
　　“掌门大人，您可别开这样的玩笑，实话，天底下找不出这号人物来。”景琼白了她一眼，果然，好酒不是白喝的。
　　“我的意思是，你出杀手，我来配合，演一场戏，这伤，至少要道行较高的军医看不出来有假，就行。”李云庭曾经听闻有这样的手法。
　　“哼！”景琼嗤之以鼻，道：“掌门，您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我亲自出马吗？还让我出杀手？”
　　“你可以做到？上次你跟刘荣飞没有打过照面？”李云庭见景琼爽快，也就不再有所遮掩。
　　“没有，我以后还要常常叨扰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暴露了真身？”景琼答道。
　　“那就请景大人帮帮我吧。”李云庭温言请求道。
　　景琼看向她，思虑片刻，好言相劝道：“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难事，要让你堂堂苍山掌门冒险负伤？这里，里里外外，可没几个真心是你的自己人，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凶险吗？即便只是小伤，可能都有人会趁机要了你的性命。”
　　景琼讲的道理，李云庭自然清楚。如今她苍山掌门的处境，并不比初登掌门之位是好得了多少，依然是危机四伏，此刻她能镇住场面，一半是因为她拥有的绝对实力。可一旦受伤，还是要躺一个月的大伤，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什么太平日子可过。但是，政治站队比这种情况，可能问题更严重，影响更深远。顾长山或许会听自己一言，隐没在顾氏之下的其它势力，可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李童天不过就是稍稍示弱，便被这群人抓住机会斩杀于恒宇大殿。她不想这么快就步李童天的后尘。
　　“我倒有个万全之策。”景琼实在担心李云庭兵行险着真的遇险。他凑近李云庭耳边，同她几句悄悄话。
　　李云庭听罢将信将疑，但见景琼自信满满，便迟疑着先答应下来。
　　这个动作，两人倒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但在景允之看来，过于亲密了。
　　他清着喉咙，大步跨进门来，见桌上酒菜，又见两人亲昵举动，面露怒色，道：“景琼，你先下去吧，我与师父有事要说。”
　　这口吻和架势，君臣之别立现。
　　李云庭抬眼看了一眼景琼，今日之事，她是不想让景允之知道的。
　　景琼自然会意，朝她行礼，便退下了，临走时不忘拎了酒坛。
　　景允之见两人眼神多有往来，实在是不痛快，师父这边暂且不论，若说景琼对李云庭完全没有倾慕之情，景允之是一万个不信。
　　“师父有什么事，不能跟沙燕的正主说，非要找他呢？”景允之与李云庭也不绕弯子，直来直去道。
　　李云庭垂了一下眼眸，复又看向他，道：“允之，你来得正好，为师有些话想问你。”
　　虽然李云庭并不着急，但有些话终究是要出口的，她从来不喜欢逃避做事，索性，今日没话找话，就说开了吧。
　　李云庭默了一会，道：“为师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苍山门？”
　　“师父，你说什么？”景允之诧异难掩道。
　　“我听说了一些北边的事情，按我的估计，你这个时候回去，应该是时机刚刚好。”李云庭听说北边偏西几个较大部落已经归顺眼前这位新主，对景野行构成了很大的威胁，此刻他无暇南进，才给了刘荣飞巩固沁州实力的机会。娇睿公主北行，只不过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小小一环。
　　“没想到，师父安坐凤凰山，便知天下事。”景允之一笑，师父的聪慧，他早就习以为常，却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你来的时候，我便知道，苍山门不过就是你的暂居之所。”
　　“按理说，师父待我不薄，不应该急着赶我走才是。”景允之有一丝伤心，李云庭从最开始，就做好了分别的预设。
　　“我不是赶你走，大势所趋罢了。现下局势不稳，你的身份特殊，我想，接下来会有很多势力跳出来打你的主意。一直以来，我自保尚且吃力，我怕往后我再护不住你，不若趁现在，将你平安送下山吧。”李云庭淡然一笑。
　　“师父，我不过打扰了你跟景琼的谈话，你便要赶我走？”景允之对于何时下山，一直都有迟疑，但是他没料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李云庭注视他的眼，毫无闪避，停顿了几息，道：“哪怕一线可能，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北方归顺的消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一直都没说，是我自私了。娇睿公主要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强的信号了，我的允之深谙此道，难道嗅不出来其中意味吗？”
　　世子配公主，传统佳话。什么公主出游，都是狗屁，烈国有些人打算借机拉拢顺带扶持这位新主，使他能与景野行制衡，进而稳定北方局势，缓解北方战线压力。
　　“烈国，什么面子这么大？他们想让我跟哪个公主和亲，我就会乖乖照办吗？”景允之不屑道。
　　“你能安然留在苍山门，能收复北方诸部，靠的是什么？烈国，给了你喘息之机，应该也有实质性的帮助。现在，他们想要回报，你得给。”
　　“为什么我一定要给？”
　　“因为你还不够强。”李云庭直指要害，道，“道理不是一样的吗？我为什么要容忍七人队作恶至今？因为我还不够强。”
　　“师父，你真的觉得，我此时离开合适吗？”景允之其实并不想跟李云庭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
　　“问你自己，我觉得你把握时机的能力在我之上。”李云庭点点头，笑道。
　　“那我们呢？”景允之心若刀绞，气息不平。
　　“……”李云庭思索片刻，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是在近三年之内，就会嫁给当时实际掌控苍山门的贵族之一，当然，前提是我还活着，还有利用价值。但是，三年之内，你要在烈国和景野行双面夹击下站稳脚跟，实属不易，到时候你会自顾不暇。”
　　李云庭只是陈述了合理推断，如果不出意外，这便会一一成真。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此错过，各自安好？”景允之冷言问道。
　　李云庭看着他，心中万般不舍，可惜事情的走向便会如此，她也无法骗过自己，给对方一个幻想，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曾经说两个人只要目标一致，都朝这个目标共同努力，一定可以……我想我们可以试试。”李云庭故意没有提“相爱相守”四个字。
　　景允之却看到她眼中闪过的迟疑，师父对自己有把握的事，从来不会这样讲话。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门，顿了一顿，回身道：“师父，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交给我，不管三年还是五年，不管那个时候你身处何境，只要我回来，你就一定是我的女人。”
　　景允之的话，算不上承诺，最多是自我安慰。即便如此，李云庭还是心中一暖，随即被即将分离的悲凉所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