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20、第 20 章

　　“今天好好休息，不用去学校了，”他说，“以后也不用去了。”
　　我沉默，沈云清以为我不高兴，戳戳我额角说：“可以让陈彼得给你挑歌了，他说你没问题！”过了好一会儿，见我仍旧沉默，他终于妥协，“那好，音乐学院的旁听课可以不用去了，教授的声乐课你要是喜欢，还是继续吧。”
　　他四仰八叉摊开手脚，一只脚搭在我的腿上轻轻蹭着，很是惬意。
　　我笑了笑，尽职地由着他，享受这少有的温情。

　　可该说的话，却不能不开口。
　　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沈总，我今天已经还清了您的所有欠款。按照约定，我和华星，可以解约了。”

　　枕在颈下的手臂一僵，他猛地转过头直盯着我，声音冷下来：“苏词，你这是故意的吧？”
　　“沈总向来一言九鼎。”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干净衣服都在柜中，虽只是数步之遥，可我实在不大习惯青天白日赤身露体面对他人，不觉犹豫。
　　“他妈的老子今天还就反悔了！”沈云清暴怒而起，毛毯滑落，露出健硕的身体。
　　我的目光滑过他麦色的漂亮肌肤，心内赞叹，口中却淡淡说：“您有反悔的权力，毕竟，昨晚我们没有签下什么。”
　　他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下了床，烦躁地翻出烟和火机，打着了火。
　　我向来不喜欢闻烟味，轻轻咳嗽两声，硬着头皮裹着床单去拿睡衣。脚一落地才发现自己腰腿发软，这段路走得有些辛苦。慢腾腾洗完澡，我又故意在浴室中磨蹭了很长时间，做好面对他的怒火的准备。没想出来时，沈云清竟然已经离开了。
　　卧室窗户开着，床头矮柜上孤零零扔着一支烟，末梢位置有一点燃黑的痕迹，他并没有抽。不能不说，沈二待人还算体贴。

　　我长出了口气。
　　其实，我早已知道沈云清私下收购了我债权人手中的所有债务，现在，他是我唯一的债主。沈二应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根据合同约定，我就要自由了。
　　然而，这一切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如果这王八蛋刻意反悔，我也毫无办法。

　　休息一上午，稍微吃了点东西，我下午仍是准时去上了教授的声乐课，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晚上我想约顾随出来说说话，他没空。
　　我坐在阳台，抽了一整晚的烟。

　　第二天一早我试着去公司解约，齐娟什么都没说，直接带我去艺人部、人事部、财务部办了所有手续，一路通畅，毫无阻碍。
　　一直到拿到双倍解约金，我仍是不敢相信，试探着向齐娟打听。
　　这位没替我打理过一次通告的经纪人只说了一句：“沈总安排过的。”

　　怔怔在走廊里呆了好半天，才想起去向陈彼得道别。
　　陈彼得见了我先笑了：“苏词，你是公司签约时间最短的歌手，没进过一天录音棚，没出过一首歌。”
　　我说：“对不起。”公司确实对我仁至义尽，是我对不起……他。
　　陈彼得一直注视着我，若有所思，“云清让我尽一切办法挽留你。我现在只想问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留在华星？说说看，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我很有些讶异，没想到沈云清真的是想挽留我，迟疑着说：“陈先生，我最近实在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就是说休息够了还会回来？”他顿时轻松起来，“好，我可以向沈总交差了！”
　　他自说自话，我并没有反驳。
　　离开时，陈彼得赶出来叮嘱我，小心林若之。
　　他这一句话实在没头没尾，可鉴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唯唯诺诺，也不敢深究。

　　于震还要跟着我，我朝他摆摆手：“小于，我已经不是公司歌手了，你可以回去了，人事部另有安排。”
　　他看看我，在电梯前止步。
　　走出华星，我深吸口气，回头看着这座星光铺就的大厦，心中颇为不舍。其实，这些日子，我已经深深爱上了在音乐殿堂中徜徉的感觉，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在这里做一个真正的歌手，唱属于自己的歌。
　　然而，四年零八个月，从欠下地下钱庄高额债务那天起，我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重压之下，从未有一刻安心。
　　今天，我终于自由了！
　　这种轻飘飘直如升天的感觉，无以名状。
　　我想大笑，更想大哭。这一刻，我真的很想有个人，愿意和我一同分享这种感觉，愿意陪着我一起笑，一起哭……
　　可眼前，只有飞飞扬扬飘落的雨丝。

　　头顶被宽大的雨伞遮住，身后立着一道高挑的身影。我回头，是林若之。
　　不知怎么，心底竟似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林若之带我去老街吃了一顿丰盛的日式午餐。传统的料理，温柔的女侍，体贴的服务，很舒适的一餐。
　　她邀请我去她的公司，向我保证最优厚的待遇。我这才知道，林若之竟是自己签约公司的真正幕后老板。原来，刚才陈彼得的叮嘱是让我小心她挖墙脚。
　　我惊异于她得到消息的速度。林若之说，她早已告诉过陈彼得，我离开华星，他必须第一个通知自己。
　　“苏词，你适合这个舞台。”她握住我手，言辞恳切。
　　我微笑，拒绝。此刻，我只想享受身心完全自由的日子。
　　林若之很遗憾。
　　我们在餐厅门前分手，她驾车而去，我一个人独自在雨雾中漫步，享受这秋日午后散漫的时光。

　　这时候街上没有多少人，也没大有车。街对面都是有些年代的老屋，满墙的爬墙虎绿得仿佛要滴下油来，让人忍不住想穿过街道，去亲手摸一摸。
　　就在我要快步走过大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加速启动，竟笔直朝我撞过来。事出突然，我慌忙停步避让，却已然不及。就在车头顶上我腿部的一瞬，一道黑影猛然把我扑倒，抱着我的身体连打了两个滚，险险避开了车轮的碾压。
　　汽车一声急刹，稍作停顿，飞一般驶远。

　　“怎样？”扑救我的黑影紧张询问，是于震。
　　我惊魂初定，咬着牙摇摇头。
　　他扶我起来，打开伞遮在头顶，望向远处雨雾中飞驰而去的汽车，迟疑着说：“车里的，好像是柳妍小姐，她是故意的。”
　　我心里一紧，说：“没证据别乱说。谢谢你了，我不用伞。再见。”
　　我本想尽快回家，可似乎全身都在疼，只好站在原地等他先离开，可于震握着伞柄的手很稳，丝毫没有拿开的迹象。他摇摇头说：“苏姐，我不是华星的员工，沈先生付我薪金，请我做你的私人助理，钱我已经收了，即便你离开华星，我也会一直跟着你。”
　　我揉了揉疼痛的手臂，上下看看他，轻抬下巴问：“保镖出身的？”
　　他犹豫一下，点头：“是。”
　　果然是专业保镖！
　　我又惊又气，让他回沈云清那里去做保镖，不要打扰我。
　　于震却说要先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能放心，我断然拒绝。他犹豫一下，忽然扔下伞，弯腰扛起我，大步朝街对面的保姆车走去。
　　我大怒，一肘狠狠捣在他后肩上。于震丝毫未觉一般，手臂仍像铁钳一样将我桎梏在身上。我再一肘击在他肩上，更增加了力道。
　　于震哼一声说：“苏姐，你再不老实跟我去医院，我会先打晕你的。”
　　我顿时收了手，知道在他这样专业级的保镖手里，对付我就像捏个蚂蚁，心里忍不住把沈云清大骂一顿。

　　到了医院，经过检查，身体上除了几处青紫和擦伤，暂时没有发现其他损伤，可我仍是被要求留院查看一天。于震虎视眈眈守在床前，我也没法偷偷出院。傍晚时，实在忍不住，给顾随打电话。
　　这小子听到我住院，飞一般赶来，在我暗示下，将于震撵了出去。
　　我要求出院，他却不赞同，说这差点没命的事，可不能掉以轻心。见我不快，他也不去蓝夜了，只搜肠刮肚陪我聊天。
　　比如外传沈老先生身体不好，打算提前于沈家兄弟之间选择继承人；比如沈家大少已低调结婚，对方是英伦贵族，家世丰厚，更有实力争夺继承权；比如柳妍终于签了一家小公司，可对方却无资金无人脉，新歌预告都寒酸之极；还比如最近红遍街巷的歌坛新星李薇，又是华星力捧的歌手。
　　他一边倾吐八卦，一边责怪我不早出歌出唱片，都被后进小师妹占尽了便宜。
　　我对这些所谓的重磅消息全无兴趣，直接告诉他，我解约了。
　　顾随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通检查之后，终于能出了院。
　　出师不利，我也没了狂欢的心境，过了一段真正闲散的日子。在顾随的盛邀下，还去蓝夜客串了几场，竟有人认出我是华星的歌手。
　　于震仍住在我对门，自然是撵不走的，他还算识趣，出门时总是隔了一段距离跟着我，并不太惹人嫌。
　　倒是有一次在街上见到沈云清的跑车停在路口等红灯，旁边载着肖蕾，才知道这人已经获准回公司了。肖蕾与李薇，一个偏温柔，一个偏硬朗，性格无丝毫相同之处，真不知道沈二是按什么喜好来选的人。
　　外界并没有传出我与华星解约的消息，我也没有出面说明什么。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曾和沈云清有过什么默契。

　　这天早上，我晨练回家，很意外，沈云清竟会在楼下等我。他穿一身帅气的牛仔，歪着身子坐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似乎已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