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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1 小楼窗棂西悬月 ...


  •   那女子将笔搁于案前,淡笑抬头,清亮之声字字入耳:“妾身好相人,公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乃是罕有的帝王之相,妾身斗胆一问……公子可是皇家之人?”
      我一怔,心中不禁又惊又疑起来,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竟能一眼瞧出宇文沂煊的皇家身份?
      侧身望去,除了锦凉一脸若无其事,卫灼然和宇文沂煊亦是怔在那里,想必他们的心中想法定是与我无异。

      大抵是被那女子当面点破皇家身份,宇文沂煊也懒得做辩解,只是顺着她的话儿接下来,只听得他哈哈笑道:“见过骗吃骗喝的糟老头道士,却没见过信口开河的年轻女子。这位夫人,恐怕谁都有可能当皇帝,独独我却不能,莫说能不能当了,即便是让给我当,我也不要。”
      我心中一动,想到那夜在沱山的山洞之中,他同我言明自己确无争位之意,只待立冠之后,便离宫远远赴一方封地,当个闲散王爷。我知道宇文沂煊性子如此,从小便不愿被这深宫中的繁文缛节、明争暗斗困了一生,如今他同那女子的这一番话,倒是将他心中所想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那女子却并不计较宇文沂煊的无理,只是继续笑道:“公子何必急着否决?这天地之大,方圆自成,在公子眼中所谓反天逆地、绝无可能之事,兴许只是老天早已注定好、要同你开这么一个玩笑而已。”
      “哈哈,”宇文沂煊朗笑出声,怕只将她的话也当了玩笑:“那照你说,我这皇帝究竟是怎样当上的?”
      那女子含笑而答,“妾身已为公子卜得一卦,前卦乃是‘星沉北冥,日复无耀’之象,说的乃是公子命中旧故,然而其后半卦则为‘紫微当空,碧落归云’……”

      星沉北冥,日复无耀?这卦象怎么听怎么也是个凶卦啊,又如何能同紫微当空,碧落归云扯得上关系,须知“紫微”乃是天宫星宿之首,命中主帝王,却又因何故要沉入北海之冥?
      奈何我对命学星象一说知之甚少,一时半会也参不透这十六字箴言,那边宇文沂煊俊眉微凝,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卫灼然出声拦下,只听得卫灼然道:“夫人相术卓尔,只是我等有事须先行,无心领教,叨扰告退了。”
      话音一落,卫灼然便按了还欲出言的宇文沂煊,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我心知卫灼然是担心宇文沂煊再同那女子讲下去,言多必失,难免出些什么岔子,便心领神会地拉着锦凉往无想寺的寺门处走去,却忽又闻得那女子开口道:“公子莫急,妾身赌公子听我三言,就算有天大的事业愿搁下。”
      苏锦凉本就对那女子所言之事好奇不已,却又不得不被我拉着往外走,正是云里雾里之际,听她这样一说,脚步立即停了下来,我只觉手上一道力传来,反而被她拉得朝那女子又近了几许,“夏之,你们一个个的急着走做什么?”锦凉边拉着我边道:“咱们回去,也叫她给我们算上一算。”
      我被她搅得没法,只得随着她一齐又往前走,卫灼然见状,便松了宇文沂煊,侧身朝那女子淡淡道:“夫人请讲。”

      那女子站起身来,一身烟黛色长裙似远山四月,碧落流芳,她缓步迈下花阶,朝着卫灼然笃然开口:“公子常思,却寻不得久念之物;公子多情,却寻不得长情之物;公子有心,却寻不得心爱之物,敢问公子,可是一直在寻这三物?”
      卫灼然微微一怔,似是被点破了心事,这下子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便回身朝那女子拱手道:“洗耳恭听。”
      “其实我这话说的不对,这三物公子已经找到了,只是颇费了些心神。”那女子眉目含笑,目光落在一旁正翘首伏听的苏锦凉身上。

      我在一旁听得分明,那女子口中所说卫灼然寻求之物,莫非正是指的锦凉吗?若是他们二人日后真能结为连理,那倒也正符合我的心意:将锦凉交给灼然,我可是再放心不过了。
      正想得入神,又听得那女子清亮之声缓缓入耳:“……公子记着妾身这句话,将来定然是大有益处……”卫灼然则是淡笑着回礼道:“受教了。”

      这两人方才说了些何物?我一时出神竟未听得真切,正待开口相问时,那女子又缓步坐回案前,面上笑容满满,眉间一股自信之色,朗声道:“这天下人的命批都在我这儿,若有好奇的,不甘心的,猜忌的,今日都开外让你们瞧瞧。”
      锦凉怕是早已听得肚肠作痒,脱口而出:“啊,那给我瞧瞧!”

      “我这没有你的。”那女子笔点丹砂,信手在案上的白纸间勾勒出一幅料峭冬寒腊梅图,几抹妍红在画上缓缓铺陈开来。
      “不是说天下人的命批都在你这儿收着吗?”苏锦凉止了步子,愣道。
      她抬头浅笑,眉间戏谑:“你和你身后站着的那位姑娘,是这天下之人吗?”

      嗯,是说我?我惊愕地抬起头来,这才知晓今日果然是遇上了高人,竟一语道破我同锦凉不属于这时空中人的秘密,心中愈加奇怪,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苏锦凉也是怔在那里,宇文沂煊则惑然不解,他挠了挠头,奇道:“不是这天下之人,此话怎解?莫非她们二人是从天上来的不成?”
      女子避而不答,只是朝我们遥遥笑道:“虽是没收着,但现瞧一个也可以,你们且过来。”
      她眉目含笑地盯着我们,示意我同锦凉坐到她对面来。正当我犹豫不决着不知该不该上前之时,锦凉却是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朝那女子走了过去。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只得同她一起在那小案前的一袭芳草上盘膝坐了下来。

      “手给我。”
      我同锦凉对视一眼,她朝我绽开一个既兴奋且期待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将手在那女子面前摊了开来。
      我安下心来,将右手伸出,摊开的手心密密麻麻的刻着细纹,我忽然想起那日在瘦西湖的老船上,利奥西斯的声音落在耳旁:这些皆是命运的纹路。
      柔软且坚硬的青草轻轻刺着我的皮肤,我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的手心,只觉微痒而麻的触觉骤然间爬满了全身,仿佛触电一般。

      女子将我同锦凉的手叠在一起,她口中沉沉吐出话语:
      “你们记着,我这里没有你们的命批,也无人有,你们的命在自己手里。”
      深秋的风卷携在溢满了清香的桃林中,人和景都好似画一般好看,两双柔白的素手轻轻交握,有细密繁复的纹路叠合在一起,温柔地交织出二人共同的命运之谱。
      “你二人须记着,定要相互扶持,不离不弃,万不可生背离之心。你们的路很长,很难,不比寻常人,要坚守相伴才可一路无惧,不然,前路凄风苦雨,看你们如何堪受。”
      女子轻笑一声,眉目间飞上些耀人的神采。

      锦凉紧紧握着我的手,抬头朝那女子朗声道:“我同夏之才不比那些小丫头,若夏之有难,我定当以命相护,夏之也是,我们之间的情义是铁打的,哪来的背离啊!”
      我转头凝视着锦凉瘦白的脸庞,只见她神情坚毅,明亮的眼睛中满满盛着的是一腔赤诚,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暖流,抬手用力将她的手掌反握在手心,朝那女子颔首道:“夫人放心,我二人定当无怨相伴,不离不弃。”
      锦凉侧过头来,和我相视一笑。不过是两句转瞬便散了声的话语,却是我们心中永不可破的誓言。

      “这样自是最好。”女子笑着执起我们的手,“那我赠你们两句话,你们以后都要记住,要知道思量。”
      我和锦凉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那女子朝我淡淡一笑,“须记着:放下与放不下。”
      放下与放不下?我心中并无放不下之事啊……我也不答她,只是低头思量着,那女子瞧出了我的不解,便又笑吟吟道:“你自认心境空明,却不知你这一生如履长河,如今不过方沾湿了裙角,自是无物可入你心。然而往后若是得到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什么,你恐怕便难如今日一般豁达,待得那时,你细想我今日同你所说,必有所悟。”
      我却听得更加疑惑了,意思是我日后会遭遇什么劫难吗?

      正是不解之时,她又朝锦凉开口道:““你且记着,求得与求不得。若是遇上什么事,你须谨记心中,自行思量。”
      苏锦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啥意思?这说的是我的情还是命啊?”
      “原来你们这两个丫头是想问情?”女子唇角一扬,面容间浮起几丝戏谑的笑意,“你们方才求得的那红幡,不是已经说得极是清楚了吗?”
      她信手一挑,将锦凉腕上的红幡解了下来,随意端详几眼,便笑容满满,道:“久作长安旅……你这情事不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话音一落,苏锦凉脸上蓦地便扬起一阵绯红,一旁的宇文沂煊见一向豪放的苏大王此时也羞红了脸,便极不给面子地耻笑她起来。
      而卫灼然则是唇角一扬,勾起一抹自信十足的笑来,好似他已经牵着苏大王的手将她拐回长安了一般。
      我瞧得好笑,心想这二人的姻缘恐怕是天注定的了。

      这时那女子又转过头来,淡淡开了口,“还有你的呢,拿来我瞧瞧。”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还要替我瞧姻缘,便从衣襟内将红幡取出来递给她,那十六字又如降血般落入我的眼中。
      “静女其姝,在彼中河;汉水永矣,步虚叹岸。”她朗朗出声,将那红绸翻覆搁下,眸中含着一丝可惜之色,“你这丫头的姻缘……却是不好说,在彼中河,步虚叹岸,这叹的是左岸,还是右岸,我亦是不得而知了。”

      “右是何人,左又是何人?”
      我还没来得及问那女子,便听得宇文沂煊的声音传来,他疾步向前,眼看着这情绪又要激动起来。
      女子抬头看着他,眉目间尽是一片了然,她笑道:“小皇帝,若不是你的,跑也是跑不掉的;若不是你的,你便是倾了你的天下,亦拿不到手,所以你好端端地在你的右边站着便是,管她的左边是何人做什么?”
      宇文沂煊身形一滞,俊脸的脸上涌起一阵潮红,他支支吾吾道:“我、干我何事?我不过随口一问,莫非她还要脚踏两条船不成?”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闹得卫灼然和苏锦凉全都乐了,我却是又好笑又好气,我哪儿脚踏两条船了?
      刚想同宇文沂煊辩上几句,却见他清瘦颀长的身形立在那儿,满脸潮红,一副面子不知往哪搁的样子,便把几欲出口的话都收了回来,心下笑道:还是别给他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了吧。

      我们又一同说笑了一番,却见一袭羽白自解签室中走了出来,正是那日在集市桥头同苏锦凉一道的那名男子,顾临予。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锦凉早早也约了他和我们同游庙会,只是他不知何故姗姗来迟。只见苏大王笑得阳光灿烂,乐呵呵地迎了上去,非要让那女子也给顾临予算上一卦,站在我身旁的卫灼然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就垮了下来。

      我和宇文沂煊眼瞅着那三人之间的状况不太对劲,便识相地一同退到了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猜猜看,那神叨叨的女子今儿说的话,有几句日后是会兑现的?”他凝视着那阶前四人,问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子同顾临予正说着话,两人似是早早便认识的样子,我有些疑惑,却也懒得多想,便同宇文沂煊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只是……她说的我同锦凉的几件事,却都是千真万确的,叫人不得不信。”
      他眉宇间蓦地便笼罩着一层郁色,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再答我,朝那边站着的四人走去了。

      日沉西疆,我们一行人别过了那名神秘女子,从无想寺走了出来。今日除了顾临予,一人都得了根红幡,一条命批,也算是收获不小,我原本还想替利奥西斯也求一条,又想到不是自己求得定然不准,便又将这念头打消了。
      建业城中的华灯入夜便燃起,沿着长长的街道挂了一路,我们几人的心情都大好,在卫灼然的提议下,大家一同前往金陵名楼——滕王阁,一品美食,以续这白日里未尽的愉悦之情。
      一路上,苏锦凉天花乱坠地和我说着这滕王阁的来历,原来这酒楼乃是东齐六王爷——安陵昌所建,那日正巧逢着开张,安陵昌邀了一帮文人在这楼前舞文弄墨,拔得头筹者便赠以名家笔墨,她一时兴起,便在这帮附庸风雅的酸腐文人里掺了一脚,一首王勃的《滕王阁序》一出,果然惊得众人连连夸赞,于是,这酒楼的名字也就跟着这么来了。
      以前锦凉便是语文学得极好,唐诗宋词什么的全都过目不忘,没想到到了这儿,竟然全都派上用场了,还捞得个“秦淮名妓”的名声,我取笑着她,和她笑成一团。

      那日我们五人在滕王阁楼上的雅阁中围桌而坐,珍馐玉盘,金樽美酒,和着窗外秦淮河上的旖旎风光,每个人都有些醉了。
      宇文沂煊终于没憋住,跟苏锦凉顺带着一同而来的顾临予认了个错,向他们言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解释了一番他出宫的缘由,弄得我和卫灼然反而成了瞒天过海的大恶人了。
      苏锦凉倒是十分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小子不错,原来还是个官二代,日后当了皇帝发达了,可别忘了咱好哥们啊。”
      宇文沂煊被她拍得身形一呛,手中的杯子翻了,洒了一身的酒,一贯豪爽的他都禁不住连声感叹苏锦凉是个女流氓,闹得我们又是笑声四起。

      那个顾临予的话却是极少,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坐在西端,冷峻的眉宇一直凝着,只有说到好笑的事情时方才舒展一点。
      宇文沂煊直嚷着苏锦凉不够朋友,都不把他介绍给我们众人,锦凉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顾临予同她相识已有一载,他原先住在袅云山上。
      我和宇文沂煊都问她,那袅云山是在哪里,山上有些什么好玩的没有,卫灼然却将话接了过来:“袅云山上,洞天福地,顾公子莫不是那位高人的弟子?”
      那顾临予神色极淡,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卫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宇文沂煊又插话进来,要打听顾临予的那位高人师傅武功厉不厉害,我们说笑一番,话题最终扯到了带锦凉回长安一事上。
      我原以为锦凉心中有了那位顾公子,不会同我们一道儿回去了,谁知她乐呵呵地应了下来,还说早有此意,要从这吴门一路往长安去,好好走上一遭。
      我正觉诧异,她又道,她同顾临予早就有约,要将这天下一同游遍,今日又得了无想寺中那神秘女子的命批,看来此行是不得不去了。
      卫灼然原本听说锦凉要随我们回去,墨瞳里笑意是极浓的,谁知原来她还要带上个顾临予,那笑意便悄然无声地退下去了。

      “无妨无妨。”宇文沂煊忽然站起身来,嚷着要向顾临予敬酒,他朗声笑着,将白玉杯中的酒斟得满满:“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相识便是有缘,能一道远行,更是难得,这杯酒我便先干了。”
      顾临予笑而不答,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方才尴尬的气氛便被他们这么带过去了。

      我一颗沉甸甸的心终于全部放了下来,抬头朝那窗外望去,饶是月满西楼,一轮影月沉于脂香流淌的秦淮河中,二月交相辉映,亦真亦幻,叫人难辨何是真、何为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71 小楼窗棂西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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