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雷】黄金沙漏》风奉玄

31、你改变的事

　　三十一
　　Greg是在晚饭时开始觉得不对的。
　　“为什么爸妈还没回家？”他问。
　　Godric正玩着他的纸牌游戏，闻言愣了一下：“可能是因为Charlotte和Chera病得很重？……但那样妈妈会打电话给姨妈告诉她情况的吧？所以我猜没什么事，只是因为需要住院之类的问题耽搁了。”
　　“是这样没错。”Greg说，“但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做饭，起码也应该打个电话嘱咐我们按时吃饭，或者聊聊去谁家的餐厅吃……”
　　“这有什么的……”一旁昏昏欲睡的Carol嘟囔着，“反正有你在呢。”
　　Greg朝着Mycroft眨了眨眼，后者立刻会意地表示自己晚饭吃多了想要出去走走。剩下两个孩子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Godric甚至主动催着Greg去陪Mycroft，以免他在镇上迷路。Greg踩上自己的球鞋拉着Mycroft出门，后者已经换上了被洗好烘干的三件套——虽然看上去没崭新得一丝不苟，但已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Mycroft穿上三件套的样子像是穿上了铠甲，就连Godric看见他拿着把雨伞出来的时候都吹了声口哨，说他这不是饭后散步，而是准备去打仗。
　　Greg则带着Mycroft去了镇子中央的花园。他们在人工湖边的小径上散步，Greg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拉着Mycroft的手。
　　“抱歉。”他赶紧把手松开，“我不是故意的。”
　　Mycroft略一点头表示没关系。
　　他可以说是全神贯注地听着Greg诉说自己的疑点，然后在对方因为身体虚弱而软倒时及时伸手搀扶住了他。Greg的状况还是很糟，他双腿微微地打着抖，被Mycroft扶到长椅边坐下，有些难以想象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所处的记忆有什么地方被修改了？”
　　“我确信和我真正经历过的不一样。”Greg说，“虽然我脑子没有好用到能准确记忆十二岁时的事，但我爸妈绝对不会把三个小孩丢在家里两天不闻不问。”
　　“我对昏迷后的灵魂实际会见到什么样的记忆并不了解。”Mycroft说，“一切按照你的决定来。”
　　Greg朝他咧开了嘴。
　　“你真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朋友吗？”他笑着问，“我从小就想要一个比我大一点的会认真听我说话的朋友，无论哪里都会陪我一起去的那种。”
　　“……”Mycroft略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显然在分辨对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Greg看他这样，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拍着Mycroft的膝盖以防对方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没什么，只是一点感慨，可能是我现在烧得有点糊涂了。”
　　“我不希望你认为现在的我是你想象出来的。”Mycroft说，“你没烧糊涂，你的逻辑很清晰，会担心这一点很正常。”
　　Greg一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明显这样认为，哪怕你实际上并没有意识到。人通常会根据经验与分析在一瞬间作出判断，而你本身的思维并没有跟上这种快速的思考，这就是直觉的成因。你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事都是你‘希望’我做的，所以认为我也同样是你记忆中的一环。”Mycroft盯着他的眼睛，“我在想，要怎么向你证明我绝对不是你想象出来的。”
　　“那有点困难？”Greg微微偏了偏头，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想了想发现Mycroft说的很有道理，他确实忐忑不安地想过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而这一切都只是他想象出来的梦境。
　　然后他听见Mycroft叹了口气。
　　第一个亲吻落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当第二个吻落在他的眼睫上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Mycroft钳住了他的肩膀；他开始挣扎，而第三个吻丝毫不遂他意愿地碾在了他的嘴角。
　　“现在呢？”Mycroft垂着眸子居高临下地问，“这还是你梦里想要我做的事吗？”
　　“……”Greg被他亲得七荤八素瞠目结舌，瞪着他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绝对是他经历过的最纯洁的亲吻——他可是第一次和女友接吻就胆子很大地伸舌头的那种人——但是这也太过了！！他从长椅上跳了起来，瞪着Mycroft半天也没说出来半句话，最后反而是对方先移开了视线。
　　“…太罪恶了。”Mycroft眉头紧蹙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完全还是个小孩。”
　　“呃……所以你是gay？”Greg试探着问，“你是的话也没关系！我是说……我表哥有男朋友的，他们在一起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也很喜欢Maurice，我觉得喜欢男人其实也没什么……”
　　他想起那些Holmes画像们的发言，越想越觉得Mycroft是gay这事很合理。然而Mycroft打断了他的发散思维：“我厌恶与他人产生亲密关系和身体接触，所以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没什么兴趣。”
　　“可你一直抱着我？”
　　“那是灵魂状态相互吸引的特性。我的一部分灵魂在你的灵魂中寄居，所以会本能地互相靠近。你也一直在往我身边凑。”
　　“原来如此……”Greg这会儿才意识到没准Mycroft只是想给自己证明一下他并不受控制，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可以用来缓解尴尬的玩笑，他忽然听到了一连串疯了一样的犬吠。一只通体漆黑的中型犬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直直地扑向了他的小腿——
　　然后他被Mycroft一把捞了起来。
　　那太快了。他因为仿佛被刻进灵魂里的恐惧而紧紧抱住了Mycroft的脖子，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撞了——他在看见狗朝他扑过来时根本就是会不受控制地往后跳，但凡他动作没有那么激烈，他和撞到他的司机估计都会有反应时间。
　　Mycroft用手里的伞将那条恶犬赶走了，而他还坐在那里，因为恐惧而有些痉挛。他想起来了。跟腱被咬穿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的记忆，但他印象深刻的全是养伤时的痛苦而非那之前的事了。他感觉到Mycroft在他身边坐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你还好吗？”
　　“Mycroft……”Greg爬上了他的膝盖——他在这个动作间有些不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越来越适应十二岁的身体了，“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我们去伦敦。”
　　他在发抖，显然记忆中的恐惧在他只有童年时期的体格时被无限放大。Mycroft脱下外套把他整个人裹了起来，抱着他大步离开了那片花园。

　　Greg趴在Mycroft的肩膀上意识到，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的记忆被拉回了十二岁的那个夏夜里。
　　是啊……没有Mycroft，那天不是这样的。
　　他溺水了，没有人救他，他全靠自己拼了命地保持冷静游回岸上，趴在沙滩上呕吐、短暂的昏厥……他甚至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在床上昏睡，紧接着迎接他的，是父亲的叹气。
　　是的，爸爸在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因为Chera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妈妈留在医院里照顾她，而爸爸因为担心他们没有好好吃饭而回来陪他们，结果进门就看见Carol和Godric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啃着烤糊了的馅饼，而他在房间里睡觉。
　　爸爸没有责备他，他很少责骂孩子，他只是在Greg醒过来时叹气，最后摸了摸他的发顶，有些难过地说，Greg，懂事点，让我们少操点心，可以吗？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委屈和无力。他想解释，但父亲显然因为工作和生病的婴儿疲惫不堪。他很快就要再次乘晚间的车去伦敦，Greg希望能在他登车之前和他说几句话，但是没能赶上，只得原路返回，在头晕的时候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休息。
　　那条狗是Miller太太家的，那个古怪的老太太养了一群被宠坏了的狗，被她家狗咬了的人去讨个说法都会被她用木棍打出去。他坐在那里昏昏欲睡时听见犬吠，站起来还没走几步，一条黑狗就扑上来咬在了他的脚踝上。
　　夜深人静，哪有什么人会帮他，他只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他记得后来是Alec把他背去诊所的，清理伤口的时候他疼得直哭。现在那些疼痛又回来了。他整个人蜷缩在Mycroft怀里，伏在他肩膀上掉眼泪。真奇怪，他做了警察之后明明受过比那更重的刀伤与烧伤，然而仿佛只有那次被咬伤的疼痛是真实的一般。太丢人了，他到底还是把这套西装给弄得一塌糊涂。
　　Mycroft坐在车站的候车厅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和他聊一些无关的事。Greg真想和他面对面地聊这些，但他现在哭得也未免太难看了，只好坚持趴在对方肩膀上当鸵鸟。Mycroft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强行把他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把手帕递给他让他擦脸。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去海边？礁石上有什么东西？”
　　“……”Greg抓着手帕顿住了动作。
　　“…国旗。”他想了好久，最终小声说，“我们在礁石上用沙子和鹅卵石搭了一个小城堡，上面插着国旗。”
　　“你是去检查国旗有没有倒。每次都是你吗？”
　　“之前不用特地过去。”Greg说，“以前在房间里就能看到礁石和沙滩。”
　　他说完，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我明明让出来了……”他说，“我没有不懂事，我明明让出来了……”
　　“你没有。”Mycroft轻轻和他碰了碰额头，“你做得很好了，无论什么都是。”

　　他们最终还是没买到去往伦敦的车票，因为车站里根本就没有车。两个人爬上了镇子后的山坡，意外地发现远处尽是雾气，于是他们坐在山顶，看了海平面上的日出。
　　“记忆有时会具有范围性。”Mycroft在他们顺着陡峭的小径上山时说，“这很正常，我在冥想盆里观看其他人的记忆时通常也只会被局限在一个区域里。”
　　“不，Mycroft，我想……可能和那些都无关。”Greg说着停下了步子。
　　“远处的海没有触及到天边，山丘另一边的树林也是一片空白，我们当然不可能抵达伦敦……因为十二岁的我不会游出海岸，也没那个勇气翻越高山。所以，我十二岁的世界里没有伦敦，我们现在所见的，就只是我童年时眼中的世界。”
　　他说着，回头看向了Mycroft，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淡了。
　　“我想我可能一直对这段记忆感到有点害怕，而你让我知道要解决所有的这些事其实都很简单。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那时候还太小了。”他认真地道，“谢谢。”
　　“是你自己走出来了，我其实什么都没做。”Mycroft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不会让Gregory Lestrade湿漉漉地晕倒在沙滩上，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