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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尚在犹豫,门,却忽然开了。
      桂子吃惊抬头,对上一双同样吃惊的眼。虽然依旧模糊,桂子也能依稀分辨出那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唇角眉间。
      当年还不及桌子高的幼弟,如今也是个大人了呢。
      桂子眼中渐渐溢出怜惜。虽然身量拔高不少,可体格依旧单薄的紧。比起一样自小病弱的少爷,还多了几分憔悴。毕竟少爷总是灵丹妙药当点心吃,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两银子进了肚,自然不是贫苦人家可比的。
      若不是当年那几十两卖身钱,家里还真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去。
      只是如今夏家遭了变故,桂子不明底细,也不知到底要不要紧。近年夏来少爷身子健朗了许多,但终究比不得常人,若是断了补药,三日五日无甚大碍,日子久了难免又要害起病来。
      这么娇贵惯了的人,如何吃得消。
      “你是……大哥?”立在门口的年轻人讶道。
      “……福生。”
      进了屋,竟然是满目的惨白。桂子凝神细看,横在堂屋里的,居然是一副薄木棺材。罩了白布的供桌上,劣质的香火烟雾缭绕,熏疼了桂子的眼。
      娘亲,去了。就在桂子动身离开夏家的那日。
      本就没多少欢乐的家因了娘亲的故去而愈发的满目疮痍。那个一生辛苦的农家女子一辈子也不曾有过一天轻快日子,如今带着几许难言的哀思去到另一个世界,竟是她头一次先于家人的歇息。
      桂子茫然,面上是失魂般的麻木。
      那个女子他应称作娘亲的,却从也不被允许叫出口。桂子,竟连叫一声娘的机会也没有。
      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无声落下,摔碎在堂屋不太平整的泥地上,溅作无数细碎光点,如同此刻桂子支离破碎的心。
      桂子陪着福生,看着他照规矩摔碎一只陶罐,然后灵堂里的众人仿佛得了口令一般,一齐放声大哭。
      只有桂子哭不出声来。他的泪是静默的,一如他的悲哀。
      也许是因为这场丧事,没人问桂子为何会回来。桂子自然也不会说,只是默默拿出夏老爷赠与的银子,将娘亲体面的葬下了。汉人素来重视丧礼,讲究的是侍死如侍生,就是极贫苦的人家也少不得倾其所有来送亲人上路。
      如果人世间不得快意,至少离开时能风风光光的。
      桂子也想尽最后的孝道,无论爹娘是否还认这个儿子。
      爹爹早不复往日壮实模样,多舛的现实磨去了他最后一丝锐气。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儿子,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桂子于是就住了下来。从前所居的柴房早就坍圮无法再住,家中也没有空房可用,桂子默默收拾了灶间放置杂物的一角。几个坛子之间的空隙里那一卷铺盖,就是桂子赖以容身的所有。
      然而桂子的心,却依然无处可去。
      无论是风雨飘摇的夏家大院,还是刚刚留下娘亲足迹的黄泉冥府,抑或是少爷所在的,桂子只在梦中见过的帝都,都不是桂子现在能去的地方。
      每日里桂子依旧默默忙碌着,如同在夏家大宅的日子。没人来过问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只是在每隔上几日桂子进一次城,为家人带回些东西时,家人才仿佛猛然想起还有桂子这个人的存在。
      桂子不曾有什么不满,从还懵懂无知的儿时,到已明了世事的如今。每日每日依旧忙着唯一会做的针指,用指尖儿上日渐密集的针眼来换取微薄的报酬,以及家人难得的笑颜。
      如果不是城墙上的那张布告,从来安分的桂子也许会在这乡村简陋的灶间,守着一份难言的牵挂与早就不为自己跳动的心,就这么了了残生。百年之后,也许是一抔黄土,也许只是乱葬岗的一角,就埋葬了桂子贫瘠的一生。
      也未必就是不幸。多少人挣扎一世为的不过就是一个安定,得此二字远胜过叱咤风云功成名就。桂子自然想不了这许多,只是也隐约明白,平淡是福。
      可惜桂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福之人。
      每次进城,桂子为了省那几个铜板的车钱从来都是走着去。桂子的村庄偏僻,到城里要两个时辰的功夫。纵使劳累,桂子还是舍不得到茶摊上花三个铜板坐一坐买一碗粗茶吃,只是蹲在店家的凉棚一角,就着自制的竹筒喝一口凉水。午饭,算是省了。
      桂子的眼瞧不清,但耳朵却是分明。
      歇脚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行脚商从帝都带来的消息。形形色色似真似假,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津津有味,一站起身来丢下几个大钱转头就走,刚刚说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谁也不会记得。
      但桂子,总是默默记着,试图从人们真假难辨的言语间寻找那人的消息。夏家在本地自是望族,就是新买了一口衣橱也能教人们说上许久的。要打听夏少爷的消息,也并非难事。
      人们说,夏少爷在帝都犯了事,皇帝吹胡子瞪眼的要取他首级,所幸有十七公主求情,好歹是把命给保了下来。
      人们说,夏少爷被关在专押皇亲国戚的地牢里头,暗无天日的,就犯起病来。夏少爷体弱,在这城里谁人不晓?这一病,怕是危险了。皇帝倒是开心。
      人们说,前些日子从那地牢里拖出个人来,给扔到了荒坟地里,虽然眉目都瘦脱了形,可还瞧得出依稀就是夏少爷的模样。
      桂子,待不住了。虽然明知这些流言多少都是以讹传讹,但是胸口,就是跳得混乱,怎么也静不下来。
      思忖再三,桂子还是去了夏家的宅子,不想只是两个月的功夫,偌大的夏府就易了主。好不容易找到个原来为夏家做事的老奴一问,说是夏老爷担心儿子,听闻帝都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终于坐不住动身上了京。料定这家产是守不住了,索性一发的出了手。如今这宅子,已经改姓了赵。
      “瞧见没有,城门左边儿有张布告不是?说的就是夏少爷的事,正寻人指认呢。嗳,多好的一个少爷,老奴是看着长大的,少爷哪里会是犯事的人?定是哪儿弄错了。这一下,不知要遭多少罪呢。”老奴叹息。
      桂子沿着依旧熟稔的夏家大院的围墙来来回回走了许久,从日正中天到落日西沉,乱糟糟的心里终于只留下一个念头。
      上京。
      无论是否得见那人一面,桂子也无法就这么留在远离帝都的地方过他的安生日子,而让那时时都在自己心尖儿上的少爷独自挣扎。虽然桂子晓得卑微的自己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就算只是离那人近一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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