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85、挚爱（四）

　　陈时深这一觉睡了很长，长到他睁开眼睛，望见是一片黑暗时，他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心底涌现无数的悲伤与孤独。

　　“陈时深，你醒了。”听闻动静，卫翊立刻坐起身，按开手边的台灯。

　　熟悉的声音和微弱的灯光让陈时深思绪回笼，但那短时间的害怕所产生的眼泪，还是顺着他的眼尾滑落。

　　“怎么了，怎么哭了？”卫翊看见陈时深的泪珠，连忙放下胸口的书，走到陈时深床边柔声安抚：“是做噩梦了吗？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照顾陈时深的这段时间以来，他时常会看见陈时深从梦中惊醒，有时还会喊着“阿源”。每次出现这种情况他都很难受，但更多的，他是心疼。

　　听到卫翊的安慰，陈时深的眼泪流得更凶，他呜咽地喊道：“卫翊……”

　　卫翊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副模样的陈时深，他弯下身子，急忙把人抱入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哄：“不哭了，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

　　“卫翊……”陈时深紧紧地抓着卫翊背上的衣服，又喊了他一声，“我……我……”

　　他很想说，他好想爱他，可嘴张了又张，终是化成一句：“我想活下来。”

　　这五个字敲得卫翊心头一震，很快他就压下自己心底的兴奋，强装镇定接话：“好，好，你可以活下来的，我一定会帮你活下来的。”

　　这句话不仅在说给陈时深听，也在说给他自己听。只要陈时深想活，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他活，就算他做不了什么。

　　陈时深在他怀里哭了会，再次沉沉睡去。卫翊小心翼翼放下他，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珠，又在他额间轻轻留下一个吻，才回到自己的折叠床上发呆。

　　他听见陈时深说出那句话后，内心实在激动，而且这股激动久久不能平静。他坐了一个小时左右，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平复一下，便拿起手边只剩几页的《新闻学概论》开始学习，学了没一会，他就抱着书睡着。

　　陈时深再次睁眼时，是次日的中午，卫翊正坐在他床边打盹。他望着被阳光照亮的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喊道：“卫翊。”

　　卫翊听到他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睛问：“陈时深，你醒了，饿不饿？”

　　“卫翊，”陈时深没接他的话，叫了他一声说：“我想见福克纳医生。”

　　卫翊有些不明所以问：“你见福克纳医生干嘛？”

　　陈时深没有回答，卫翊多看了他两眼，最后败下阵答：“行，我帮你去叫。”

　　“好。”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陈时深听见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其中有一道急切中带着稳妥，他知道那是卫翊的脚步声，卫翊带着人回来了。

　　他努力地坐起身，保持平淡地坐靠在床头，目光却落在房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很快，卫翊在前面推开门，福克纳跟着他走进病房。

　　“陈记者，今天感觉怎么样？”福克纳如以往一般，例行公事问道。

　　“还可以。”陈时深答完，又喊了一声：“福克纳医生。”

　　福克纳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陈时深开口，便露出疑惑问：“陈记者，怎么了？”

　　陈时深犹豫了半晌，缓缓吐出：“福克纳医生，我愿意接受治疗。”

　　这句话宛如某种讯号一样，让福克纳和卫翊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福克纳愣了一秒后追问：“陈记者，你确定吗？”

　　“嗯。”陈时深这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从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在想，如果他有幸活下来，那他的未来属于卫翊，如果他发生了不幸，那就是他命中注定属于乔源。

　　他要拿他的生死，去赌一次他们的未来。

　　“福克纳医生，”陈时深眼神越发坚定地开口：“您之前说，以我的身体情况，越早治疗越好，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治疗呢？”

　　“嗯……”福克纳想了想答：“我回去和我的团队商量一下，如果没问题，这两天内会安排手术。”

　　“好，麻烦了。”

　　“没事，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嗯。”

　　得到陈时深的答复，福克纳转身往门外走去。等快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说：“陈记者，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抢救你，尽最大可能让你活下来的。”

　　因为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是我最中意的学生在付出一切后，换来的一次试验成功，我要对得起他的付出。

　　后面的话，福克纳没有说出口，但陈时深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坐在床头，微眯着眼睛笑答：“好，福克纳医生，我相信你。”

　　福克纳离去后，病房内再次归于安静。陈时深垂下头想了会事，等抬起头时，发现卫翊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翊，”陈时深轻唤他一声：“怎么了？在想什么？”

　　卫翊被陈时深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看了陈时深一眼，朝病床的方向走去问：“陈时深，你真的要接受治疗吗？”

　　陈时深故作轻松答：“你刚刚不是听见了吗？”

　　卫翊止步于床边，站直身体俯看着陈时深追问：“陈时深，你……你是因为我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嗓音忍不住地在颤抖。

　　陈时深被卫翊的直白一时间问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很久，久到卫翊都以为陈时深不会回答时，陈时深很轻很轻地笑了声答：“或许吧！”

　　这样的回答无疑给了卫翊极大的鼓舞，他颤颤巍巍地握住陈时深的手，放在他胸口说：“陈时深，我奶奶说，我是个幸运的人，我把我的幸运给你，你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看着卫翊眼底的红，陈时深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点头答：“好。”

　　卫翊松开陈时深的手，直接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陈时深头顶说：“陈时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等你。”

　　“好。”

　　*

　　从陈时深决定手术后，每天来医院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

　　手术时间定在三天后，这三天里，卫翊和陆云泽一直守着他，艾瑞尔每天会来看看他，如果碰到他清醒的时候，还会陪他聊聊天。像布莱兹、袁野，还有那些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都陆陆续续来看过他。

　　不过，这些人中，最让陈时深意想不到的，是卫翊的那对朋友，以及卫翊的父亲卫铭。

　　庞德和布兰登是在一个傍晚来的，那个时间的陈时深刚睁眼，整个人还处于半梦半醒中，就看见庞德凑到他跟前喊：“翊哥，你老师醒了。”

　　他这一声实在不小，陈时深完全清醒过来。

　　卫翊知道他醒了，立即凑过来嘘寒问暖，各种关切。陈时深看着房间内这三个还比他小个七八岁的小朋友，面上露出几分赧然道：“卫翊，你家里送的饭菜应该快到了，你下去接一下吧！”

　　“还没呢！”卫翊答：“都没有联系我，不急。”

　　然而他话音刚落，手指上的智能机响起，陈时深顿时松了口气。

　　卫翊离开后，病房内只剩陈时深和他不太熟的两个人，三人间的气氛弥漫着一种尴尬。好在，等卫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布兰登对庞德说：“我想吃水果，你帮我们去洗点水果吧！”

　　庞德的视线在两人间流转了一会，他见陈时深没有否认，于是端着水果走出病房。

　　陈时深猜到应该是布兰登有话对他说，便没有出声阻拦。

　　果不其然，庞德离去没多久，布兰登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问：“你会好起来，对吧？”

　　陈时深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福克纳给他的答案，也只有40%的成功率。

　　“你必须要好起来。”布兰登没等他开口，直接用不容拒绝地语气说出这句话。

　　陈时深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问：“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卫翊吗？如果我没了……”

　　“你没了，他也不会喜欢我。”布兰登抢在他前面说出这句话，“你很优秀，你比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优秀，卫翊会喜欢上你，是情理之中的事。”

　　布兰登在说这番话时，语气里没有一丝嫉妒，全是苦涩和羡慕。

　　陈时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能喃喃接一句：“布兰登，其实你也很好。”

　　“但是没有你好。”布兰登深深地叹了口气，坐正身子凝视陈时深说：“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如果你真的出点什么事，他会很难过的。”

　　“那你呢？你不会难过吗？”陈时深对上布兰登的眼睛反问。

　　“会啊！我怎么会不难过呢，”布兰登答：“可比起他的难过，我宁愿我难过，我更希望他能幸福。”

　　在布兰登说出这番话后，陈时深不由有些恍惚。曾几何时，陆云泽和乔伊都和他说，比起乔源的幸福，乔源更希望他能幸福快乐，他当时不懂这句话，只知道他不能比乔源幸福，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了这句话。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时，庞德洗完水果从外面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不一会，卫翊也拎着晚餐回来，四人在病房浅聊了几句，因为医院规定的缘故，布兰登和庞德很快离去。

　　而卫铭来的那天，是第三天的午后。卫翊不知去做什么了，陈时深从睁眼就没看见他，陆云泽作为父亲，户口上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人，要去替他处理手术的事宜，病房内就只有陈时深一人靠着床头看书，卫铭就是这个时候走进的病房。

　　在看清卫铭的一瞬，陈时深浑身一震，嘴里很恭敬地喊道：“卫总。”

　　卫铭却说：“我是卫翊的父亲，卫铭。”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今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卫总，而是以卫翊父亲的身份而来，这让陈时深更坐立不安。

　　“叔叔。”陈时深很礼貌地喊了声。

　　卫铭看出来陈时深的惶恐，但他没有多说，径直走到床边，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你身体还好吧？卫翊的奶奶和母亲都说想来看看你，但是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不允许他们来，我便自己来看看你。”

　　“多谢叔叔的关心，也麻烦叔叔替我谢谢阿姨和奶奶的关心。”陈时深的手指在被子下互抠着自己的手心，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卫铭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靠着椅背说：“这声谢谢，不如等你好了，亲自去我们家说吧！”

　　陈时深猛地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卫铭问：“您，您不是来反对我和卫翊的事情吗？”

　　“反对？”卫铭不知想起什么，冷笑一声答：“我倒是想，但我要是反对了，我大概率就失去这个儿子了。卫翊应该有和你说过我们家里的事情吧？”

　　“嗯。”陈时深想起那个深夜，来自卫翊在他耳边的絮语。

　　卫铭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和他妈，对他确实有愧，所以他成年后，很少服我们管教。前两天，他回到家里，向我们下跪说希望我们能成全你们，说真的，我当时很生气，但等他离开后，我想了很久，我是没有资格阻拦他的。”

　　“不过，我想问问你，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会看上他呢？”

　　这才是卫铭今天来的重点，那天在卫翊离开后，他把陈时深的资料找出来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实在想不通这么好个人，怎么就瞎了眼。

　　陈时深不懂卫铭心底的想法，想了想后，如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初见他的时候，挺讨厌他的。烦人、霸道、任性，完全没有实习生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我早就想让他滚了。”

　　听到他这样说，卫铭忍不住跟着附和：“是的，他真的很烦，我总在想，如果这不是我儿子，我真想打死他。”

　　陈时深笑了笑：“是啊！他就是这样，总以自己的方式，强制性挤进别人的世界，让我不得不接受他，也不知从哪天起，我就真的喜欢上了他了。”

　　回忆起他们间的点点滴滴，陈时深感受到幸福的同时，也夹杂些许的无奈。

　　谁能拒绝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