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81、感染（三）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一样砸得夫妇二人懵在原地，好在卫铭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用十秒消化掉这个消息后，沉声问道：“卫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卫翊沉默，但卫铭的声音唤醒一旁的戴安，戴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卫翊问：“卫翊，你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对吧？你不是一直喜欢女孩子吗？”

　　卫翊反驳答：“我从来没有过说我喜欢女孩子。”

　　“不喜欢女孩子……呵！”卫铭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不屑与嘲讽，“卫翊，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像我们示威？让我们接受你和那个男人？”

　　“没有，”卫翊自知理亏，低下头闷声解释：“我知道你们不会接受，我也没有想过你们接受，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卫铭冷笑，“没有关系那你告诉我们做什么？是想戳死我们心窝子吗？”

　　“没有，我告诉你们是因为……因为……”卫翊眼神暗了暗，“他感染了NZ8号病毒，我……我想去照顾他，对不起。”

　　这是卫铭养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向自己示弱，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卫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突然乍过一道灵光，他凝视卫翊问：“卫翊，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姓陈，是你在星世界的带教老师。”

　　卫翊猛地抬头和卫铭对视一眼，然后将头埋得更低。他没有回答，但他的行为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卫翊，”卫铭怒喊他一声，“你是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管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现在、立即、马上给我分。”

　　“不，”卫翊不肯退让道：“我是不会分的，我爱他，此生就认定他了。”

　　“爱？”卫铭不屑地笑了笑，“卫翊，你应该知道，星世界是所有新闻人向往的殿堂，你说，如果我把他从星世界开除，他是会选你，还是选前途呢？”

　　“你……”卫翊仰起头，他虽跪在地上，还被卫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可他的眼神毫不怯弱，甚至对卫铭说：“你就是这样管理星世界的吗？陈时深是战地部中数一数二的记者，他做了那么多优秀的新闻，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你就这样说开就开，你凭什么服众？”

　　“凭我的能力，凭我是星世界的老板。”卫铭答：“星世界从不缺人才，他陈时深并不是无可替代。”
　　“还有，卫翊，如果他真的有这么一天，那一切都要怪你。你没有能力，却要护住一个你根本护不住的人，那所有的后果，只能他承担了，毕竟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动你。”

　　“儿子……哈哈哈，”卫翊讥笑地站起身，怒红着眼眶对卫铭说：“我有时候真觉得这个称呼很讽刺。我宁愿我不是你儿子，你也配不上这两个字，更不要用这两个字来称呼我。”
　　“你觉得你很有能力吗？你知道你的这种能力是用什么作为的代价吗？你明白爷爷躺在病床上时，一次一次呼喊着你，却见不到你的失望与无助吗？你所谓的能力，应该是个给亲爸送终的时间都没有的东西吧！”

　　“很抱歉，这个东西我有，甚至会比你做得好。”

　　卫铭被卫翊问得脸色苍白，他不知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了，只好保持之前的态度呵斥住眼前的人。

　　“卫翊。”

　　卫翊最讨厌卫铭和他大吼大叫，他的情绪也上了头，准备开口喊回去：“卫……”

　　然而他刚开口，门外传来厉声呵斥：“卫翊，住嘴。”

　　卫翊回过头，看见自家奶奶神情凛然地出现在门口，身上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

　　“奶奶。”卫翊怏怏地喊了一声。

　　卫奶奶却没听见似的，在佣人的搀扶下走进客厅，走到两人身旁看着他们说：“做什么，是看这个家最近太平静，非要闹出点事来热闹热闹吗？”

　　她紧接着看向卫翊教训：“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吗？对长辈这般没大没小，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从小没有教育好你吗？”

　　卫奶奶在说这话时，还不忘看身侧的儿媳一眼。她对这个儿媳，是有怨的，怨她为了事业对大孙子的不管不顾，后来还整出个小孙子让她的宝贝大孙子离家多年。

　　同样的，戴安对自己的这位婆婆也有怨恨。当年她工作繁忙，顾及儿子的时间少之又少，而她的这位婆婆不仅不帮她，还闹着要带走病重的公公回乡下养病，顺便带走她的儿子，让他们母子分别多年，生出无数嫌隙，也把她的大儿子养得这般桀骜不驯。

　　卫翊不懂这对婆媳间的暗潮汹涌，他只知道奶奶将自己养大，他在这个家里惹谁生气都不能惹奶奶生气，于是乖乖地道歉：“不是，奶奶，对不起。”

　　看见自家孙子乖了下来，卫奶奶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因此她扭头去看卫铭说：“铭子，小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饭都还没吃一口，你就要把他逼走吗？你就这么不想让我这个老人家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吗？”

　　卫铭从小接受的就是孝道文化，他自然不会去反驳自己的母亲，只好顺着母亲的话说：“妈，是我错了，您别气了。”

　　卫奶奶佯装地气哼一声，然后调和两人说：“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就让这件事过去吧！行了，我也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的，奶奶，我来扶您吧！”

　　卫翊十分讨好卖乖地从佣人手里接过奶奶，随后很贴心地扶着奶奶在餐桌前坐下，自己则在旁边坐下。看着俩人坐好后，卫铭走到主位上坐下，戴安叫来一直在旁偷看的小儿子，在卫奶奶和卫翊对面落座。

　　佣人将菜一道道端上桌，卫翊在看清这些全是自己喜欢的菜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后悔。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他的回来而期待以及精心准备，可他的回来不仅没有满足他们的期待，还差点毁了这一次团聚。

　　他的家人很爱他，他很爱陈时深，但他不应该因为陈时深，去伤害他的家人。

　　想到这些，卫翊心底不由泛起浓浓的内疚，可是真要低头向卫铭道歉，那也是不可能。他就这样一边别扭，一边内疚，异常沉默地陪家人吃着这顿饭。

　　饭桌上的气氛是寂静中带着几分拘谨，紧张中带着几分尴尬，桌上除了筷子与碗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再无其他声响。

　　卫奶奶食量小，是最先吃完饭的人。她默默观察着大家，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接过佣人端来的茶水漱完口后突然出声问：“卫翊，那个人，就是你之前说很喜欢，等追到了要带来见我的人吗？”

　　桌上的另外几人听见这个问题，拿着筷子的手皆一顿。卫奶奶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喊卫翊的名字，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代表着卫奶奶的认真。

　　卫翊犹豫了两秒，放下筷子很郑重地说：“是的，奶奶，对不起。”

　　卫奶奶非常了解卫翊，这种肯定回答后的道歉，也代表了卫翊的认真，以及他对这段感情和那个人的重视。

　　卫奶奶微微地叹了口气，故意发难问：“你不用和我道歉，我也不想听见你的道歉。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男人的，也不知道你想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卫翊，奶奶想问你，如果奶奶对这件事和你爸的态度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卫翊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着头坐在那里，陷入一种极其认真的思考。他这个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卫铭以为他会像以往一般，用不理智情绪来解决这个问题时，卫翊抬起头，巡视众人喊道：“奶奶，爸，妈，卫煦。”

　　喊完，他最后把目光停在卫奶奶身上继续说：“你们是我的家人，也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应该第一时间选择你们。可是陈时深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选出来的家人，我不能放弃他。”
　　“如果你们不能接受他，非要我在两者中选一个，我是不可能选择，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我只能保证，我依旧是你们的儿子孙子，我会避免你们和他见面，假装没有这件事发生，经常抽时间回来陪你们，但是有关陈时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也请你们不要逼我认识其他女生。”

　　“我爱他，如同爱自己的生命一般爱他。”

　　听到这番言论，卫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大儿子是真的长大了。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只知道意气用事，他学会了担当与责任，在这个不长不短的小半年，那位叫陈时深的记者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儿子。

　　卫奶奶没接卫翊的话，而是继续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卫翊知道奶奶是在关心陈时深，他眼神黯淡几分，用悲伤的口吻答：“他刚确诊不久，症状是嗜睡。医生说，随着病情的加重，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等到他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这个病毒却还没有任何治疗手段时，他或许会在某次沉睡中不再醒来。”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伤感，连原本坚决反对的卫铭，面上也在此刻呈现出几分松动。

　　卫奶奶懂他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道：“我们小翊一向是个有福之人，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那孩子会沾染你的福气，不会有事的，放宽心。”

　　“我真的会给他带来福气吗？”卫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问卫奶奶。

　　“会的，你们都是幸运的孩子，一定会的。”